茕娘第二天一早起来, 就听红缨说德太妃今日要见她们, 她才恍然意识到, 她们这一趟进宫的名义就是陪伴德太妃的。

    红缨给她梳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发型, 又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 似乎显得更小了些, 茕娘走出门就看到提着早餐的木清。

    茕娘已经习惯了, 只是瞟了一眼他的装束,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今天要出门?”

    “有些公事要办。”

    茕娘便不再问,吃过了早餐, 就去找黄妙娘,两人一同出门,到了含芳殿, 才发现众人都到了。何莹一见茕娘就往她身后看去, 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顿时就有些失望。

    茕娘没有注意到这个, 只是和妙娘说话。

    过了一会, 葛嬷嬷才领着她们往慈安宫去。

    德太妃坐在主位, 她保养得极好, 与六年前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且因为这几年养尊处优, 有些微微发胖,反倒显得越发雍容了。她也没有刁难这些姑娘,让她们行了礼就赐座下去。

    何莹仗着先前的情分, 已经腻了过去, 妙语连珠逗得德太妃喜笑颜开。蔺秀宜也不甘示弱,就算她嘴上再怎么说,可眼下她们见不到承平帝,只能讨好德太妃。

    德太妃笑眯眯地看着众女竞相斗艳,却并没有因为何莹先前的陪伴就特意关照她,还温言细语问了蔺秀宜好几个问题。

    茕娘没有那个心情去讨好德太妃,妙娘也是,于是两个在这一群姑娘中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合群,德太妃在她们一进来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茕娘那张漂亮的脸蛋,随后才将目光移向她身边的妙娘。

    虽说妙娘的长相不如茕娘第一眼惊艳,但却是越看越耐看,德太妃思忖着,这谣言不会空穴来风,说不定赵瑕还真的看上了这黄家大姑娘呢?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便将黄妙娘叫上前来:“倒是个模样周正的姑娘。”接着又问了她的岁数和家中的情况。

    黄妙娘一一都答了,虽说有些拘谨,倒也符合第一次见贵人的情形。

    德太妃倒是对她表现的很亲热。

    何莹见此情景,心中顿时有些着急,毕竟茕娘这事目前还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实据,可黄妙娘这才是摆在眼前的威胁啊!

    何莹便上前挽着德太妃的手臂:“太妃娘娘,小女进宫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去过御花园呢,听说这御花园的花都是天下珍品,小女实在是好奇呢!”

    蔺秀宜不动声色地将黄妙娘挤开,也笑着道:“此时恰好是菊花盛开的时节,听说早年间有一种名叫‘胭脂雪海’的菊花极其珍贵,可惜民间已经绝迹,不知我等今日是否能有眼福再见此等珍品。”

    德太妃自然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今日天清气朗,说不定就能在御花园偶遇承平帝,不过她乐见其成,当下便笑着答应了。

    慈安宫离御花园不远,德太妃让软轿在后头跟着,何莹和蔺秀宜一左一右地围在她身边,凑趣地说着话。

    茕娘和妙娘则落在了最后,妙娘笑着压低了声音:“我在宫外听说何莹与蔺秀宜关系不好,如今看来她们俩的合作倒是挺默契的。”

    茕娘也小声回她:“因为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

    “正是这个理。”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也没有注意到前方,竟不知众人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听见德太妃略带喜意的声音:“陛下也在这园子里吗?”

    赵瑕批完奏折,听闻德太妃将那些姑娘都带到御花园,他心念一动,想到昨日怀中温软的身子,便有些心猿意马。当下也带着鲁安道等人来了御花园,双方都是有心,自然很快就遇上。

    赵瑕先是淡淡和德太妃见礼,随后不自觉地就将目光转向茕娘那一处,见她只是低着头不看自己,不禁有些失望。

    德太妃拉过何莹给他介绍,却见他只是瞟了一眼,看到何莹的模样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何莹第一眼看到赵瑕,一颗芳心就陷了下去,她羞红着脸给赵瑕见礼,谁知对方就像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般,直接越过她们朝最后走去。

    “这是哪家的姑娘?”

    茕娘一见到赵瑕就知道要遭,听到他那带着笑意的问话,很想翻个白眼,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咬着牙回道:“家父讳贺闵,为都察院御史。”

    “哦,朕记得了,是新科探花顾云璧的外甥女,你的点心倒是别致的很。”

    茕娘抬起头,趁众人不注意瞪了他一眼,让他见好就收。赵瑕见她这模样,笑得越发开怀:“也不知你是否能替朕讲解一下这些花草的典故?”

    茕娘很想拒绝,但一想到拒绝之后会面临的遭遇,哪怕不情愿也只能应了。

    随着两人走远,在场留下的众人面色都有些奇异,唯有黄妙娘倒是坦然自若。德太妃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愣了半晌,待到回过神来,赵瑕已经带着茕娘走远了。

    何莹与蔺秀宜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别人或许会觉得承平帝是第一眼被茕娘的容貌所吸引,但她们之前早就有过其他的猜测,自然能够看出许多破绽,这两人的熟稔绝非是第一次见面就能有的。

    德太妃的精心准备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她的情绪有些恹恹的,也就懒得再维持慈爱的表象,草草就将人打发回去了。

    何莹在院子里气愤难平,却见蔺秀宜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

    蔺秀宜仿佛看不到何莹的厌恶,自顾自道:“看来你说的没错,这贺家的商女早早就勾搭上了陛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何莹一点都不想和蔺秀宜合作,可眼下她没有其他选择,只得闷闷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让你爹去查啊,她既如此狐媚,在宫外就勾搭上了陛下,指不定还有别人受她迷惑呢?若是陛下知道了她的真面目,自然会厌了她。”

    何莹眼睛一亮:“正是如此。”可随即又有些沮丧,“可葛嬷嬷看得如此紧,我要如何才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你放心,你写好了再拿一样信物给我,我自然有办法将信送出去。”蔺秀宜信心十足。

    何莹本来对她还是有所防备,可禁不住劝说,又想起赵瑕那张俊美的脸,她狠狠心,就拿了纸写明了事情,又拿了自己的簪子递给了蔺秀宜。

    蔺秀宜又一次保证一定会将东西送到,便离开了。

    -

    而在另一边,赵瑕与茕娘漫步在花丛之中,赵瑕看着板着脸的茕娘,笑着道:“不是答应给我介绍花草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提还好,一提茕娘就想起当时被那一道道嫉妒的目光差点戳成筛子的自己,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踮起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了一下赵瑕的耳朵。

    她的力气不大,赵瑕只感觉到耳朵上掠过一点冰凉,顿时就愣住了。

    赵瑕小的时候虽然乖巧,但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会有一些顽皮的,有时候做了错事,就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跟沈眠讨饶,沈眠每次都气得不行,可对着他这模样又下不了手,最后只能恨恨地拧了拧他的耳朵。

    茕娘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才这么做,做完了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已经不是那个不到自己腰间高的小包子,心虚地收了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朝前走去。

    赵瑕揉了揉耳朵,觉得被她碰过的那一点似乎有一点点发热,这热度从耳朵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他跟上茕娘的步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发作,便抢先解释道:“你手凉,我给你暖暖。”

    落水之后,茕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尤其天气稍稍变凉,她就手脚冰冷。今日虽然出了太阳,可温度还是不高,茕娘的手被握在赵瑕干燥温暖的掌心,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好,但舍不得那一点温暖,便也不吱声随他去了。

    赵瑕见她没有拒绝,心中一喜,忍不住便道:“昨天……”

    “不许说昨天!”茕娘一想起昨天就觉得脸上发烫,赶紧截住了他的话,“我之前跟你说想去见见那位张道长,你到底同不同意?”

    赵瑕原本见茕娘害羞心中还高兴着,谁知听她提起张玄鹤,他心中一紧:“他如今还在太医院养病呢,你见他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他几个问题。”茕娘面上带着一些怅然,自从二度穿越之后,现代的记忆已经开始逐渐被遗忘,她对于回去这件事已经没多少执念了,但心中总是有一个坎过不去,所以她才一直想要见张玄鹤一面,若是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她或许才能真正死心。

    赵瑕当然不希望茕娘见张玄鹤,他总是担心茕娘某一天会离开自己,而张玄鹤偏偏又有那么一点神通,若非如此,上辈子他也不会想办法将人赶走。

    茕娘看出了赵瑕的抗拒,她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会走的,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赵瑕没有办法,本来还想着两人漫步花丛,能够拉近一下感情,现在却只能不情不愿地带着茕娘往太医院走。

    张玄鹤受伤之后,身体时好时坏,一直都住在太医院,几名太医轮流守着他,好在他本身修为深厚,虽然受了那么重的反噬,却还是撑了过来。见到赵瑕和茕娘,他微微地勾了勾唇角:“看起来,陛下是找到人了。”

    茕娘见他虚弱的模样也吃了一惊:“张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张玄鹤刚想说话,就看见赵瑕警告的眼神,他神色一顿:“不过是不小心受了伤,没什么大碍。”

    茕娘便转身推了推赵瑕:“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张道长说。”

    “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赵瑕不乐意。

    茕娘干脆站起来,推着他出了门,然后一把关上,幸亏其他人都离得有些远,否则看到这一幕还不得把下巴都惊落了。赵瑕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板也有些无奈,但随即又有些高兴,毕竟茕娘已经渐渐不再排斥他的接触,对他的态度也从之前的疏离慢慢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而茕娘把一国之君关在门外,心里却没有半点负担,重新回到张玄鹤面前:“张道长,大家都是熟人,我也就不客套直接问了,您,是不是能够看出我的来历?”

    张玄鹤看着她的脸,与沈眠那张还能看出异象的面相不同,贺茕娘这具身体已经完全和她契合了,不仅如此,本尊的早夭之相也在逐渐改变,且面有红光,身边隐隐有紫气萦绕,是贵不可言的命数。

    张玄鹤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事情,松了一口气。即便他逆天而行,可终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于茕娘的问题,他淡淡道:“我当年就说过,我只知道姑娘来自异世,至于具体何处,贫道才疏学浅,无法窥探天机。”

    茕娘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问道:“那,我还能再回去吗?”

    张玄鹤反问:“姑娘还想回去吗?”

    茕娘的表情顿时有些茫然,过了许久才道:“大概……不会回去了吧。”如果是在她刚刚穿越没多久的时候她或许会不顾一切地想办法回去,可现在,她在这个时空已经待了十几年了,早已习惯了古代的一切生活,虽然想念爸妈,可时间冲淡了这一切,她早已接受了事实,正如她和赵瑕说的,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既然不会回去了,姑娘又何必执着于答案。”张玄鹤淡淡道,“命星指引你来到这里,自然是有它的道理,连姑娘自己都已经决心融入,那些过去的事情,便忘了吧。”

    茕娘怔愣地听着,突然觉得鼻酸,眼泪涌了出来,她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却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荡荡的。

    赵瑕在外面等了许久,才看到房门打开,茕娘缓慢地走了出来,他眉头一皱:“你怎么哭了?他是不是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茕娘摇摇头。

    赵瑕拉着她的手,她也没有反对,只是温顺地走在他身边。若是茕娘平常也这样乖,赵瑕早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可眼下看着她情绪低落,他只觉得心疼。

    许久之后,茕娘吸了吸鼻子,用含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开口道:“赵瑕,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赵瑕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跳起来,他紧了紧握着茕娘的那只手,柔声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茕娘没有回应,他也不以为杵。

    过了很久,茕娘才缓缓开口:“还记得你问过我,仙界是什么模样的吗?”

    赵瑕摸了摸鼻子,那时候他年纪小,沈眠行事不那么小心,偶尔会透露出她家乡的事情。他那时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子,担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所以总是变着法地问她仙界是什么模样。沈眠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编一些故事,他一开始如临大敌,后来知道她是在逗自己玩,再加上她与常人无异,他渐渐也就不再问了。

    茕娘大概也想起了自己那时候逗弄小孩的事迹,轻笑出声,情绪缓和了不少。她将现代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又或者用故事欺骗,大约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听自己倾诉,将自己与现代生活的最后一丝联系给斩断。

    赵瑕惊异于她所描绘的那个世界,沈眠的神秘有了出处,他的心却跟着她的叙述逐渐柔软起来。

    细细想来,当初在冷宫的时候,赵瑕有好几次都看到沈眠在偷偷哭,平日里那样一个张扬明亮的女子,在那一刻却如一个迷路的小姑娘一般。他那时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那种悲伤之中似乎没有自己的位置,所以永远只是偷偷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哭,而如今他懂了,就越发想要将这个女子搂进怀中细细安慰,免她苦与哀,一生顺遂随心。

    茕娘哭累了就有些犯困,赵瑕不想让她这种时候一个人待着,她却执意要回云秀宫,他拗不过对方,只能嘱咐红缨绿罗好好照顾,这才看着她上了软轿离开。

    鲁安道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不管赵瑕柔声细语还是细致体贴,他都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崩溃,可不妨赵瑕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说,女子的及笄礼要准备些什么?”

    “嘎?”

    “算了。”赵瑕嫌弃地看着他,“你又没有女儿,问你你也不知道,还是等木清回来,再让他去查一查吧,顺便将东西都备齐了。”

    -

    不知不觉被增加了任务的木清此刻却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跪着的几名下属:“不是让你们看紧一点的吗?怎么又让人给跑了!”

    几人都不敢辩解。

    木清按了按额头,这几人在他手下虽然算不上最得力,却也不差,却偏偏让一个二流功夫的骗子跑了两次,若说当初他打算用韩朔引出赤山,如今却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只待将人抓到就地处死。

    木清不发一言,带着人就去搜索了。

    而此刻,就在他们搜索地不远的一座荒庙中,瘦的不成样子的韩朔躲躲闪闪地进入了庙里,压低声音道:“出来!”

    一阵悉索声之后,从后殿逆着光走出一道瘦弱又矮小的身影,看到韩朔,他嘴角斜斜挑起:“好久不见了。”

    韩朔一双眼睛都快要凸出来,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掐死:“你竟然真的跑了!!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赤山却不慌不忙:“若不是我先逃了,你以为你还有命留下吗?再说,你这次能逃走,不也是我帮忙的吗?”

    韩朔想到若不是赤山帮忙,他也逃不掉,当即就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快,先给我一点吃的!”

    赤山丢过来一包馒头。

    韩朔一把抢过,拿出一个馒头就狼吞虎咽。

    赤山走到了庙门处,月光照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慢条斯理地问:“你这一路过来可都小心没有被人发觉吧?”

    韩朔被馒头噎地翻白眼,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打开水壶,一边说道:“我都看了的,他们被你引到了另外一边去了,暂时没有危险。”

    赤山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看着韩朔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就好。”

    韩朔正在和那个打不开的水壶作斗争,没有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随口问道:“你说什么……哎,你先过来帮我把水壶打开。”

    他看到赤山的影子忽然变大,随后一道绳索勒住了他的喉咙。

    赤山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朔的挣扎,细瘦的手臂上都绷出了青筋,他看似瘦弱,实则力气不小,过了好一会,韩朔没了动静,他才放开手,试了试对方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将韩朔身上剩的那点金银都拿了出来装进自己怀里,临走时,看到韩朔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伸手盖住,轻声道:“你也别怪我,谁让你见过我的真面目呢,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地逃掉……”

    他的话说完,身上一阵清脆的关节响动的声音,再次站起来,已然是个身量正常的少年模样,一张清秀的脸蛋,笑起来还露出了一个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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