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正的气息?

许七安愣了一下,来不及发问,眼前失去了杨千幻的身影。紧接着,外头苍凉的鸟叫声消失。

再然后,白衣术士的背影重返船舱,他依旧背对着许七安,但低着头,似乎在打量手心里的某种东西。

“老师给我送来了脱胎丸。”杨千幻的声音里透着茫然和不解。

“脱胎丸?”许七安反问了一句。

“哦,你知道破茧成蝶的典故吗?”杨千幻说。

“破茧成蝶不是典故,都特么是老掉牙的套路小故事了,跟雨后小故事一样耳熟能详。杨师兄您直接说正事。”许七安摆摆手,打断杨千幻的装逼。

杨千幻的装逼,又尬又无趣。

“哦哦.....”杨千幻也不在意,他其实是个率性且温和的人,没有那些高品强者的傲气和架子,就是喜欢装逼了点。

“脱胎丸的主药就是九翅金丝蝶的蛹,辅以秘方炼制成丹药,服用它,可延年益寿,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不是虚言,服食此药,半个时辰内会进入沉眠,如同蚕蛹结茧。体内所有生机收敛,人处于假死状态,连元神都会寂灭。

“在这个过程中,旧身体宛如茧,孕育着新的身体。所以名为脱胎丸。不过此药是保命灵丹,身体遭受重创,濒临死境时才能服用。”

不知道吃了这种丹药,是不是意味着又是处男之身?许七安惊奇道:“这么厉害?”

“神奇归神奇,只是实用性不高。”杨千幻摇摇头:“能杀我的人,就不会给我服用脱胎丸的机会,高品武者战斗向来是挫骨扬灰的。”

“那就正常服用呢?”许七安问。

“也就延年益寿而已,顶多是让身体状态变的更好,虽说也不错,但相较它高昂的炼制代价,就显得很鸡肋。老师一甲子来,也就炼出一炉,三粒而已。”

许七安恍然的点头,这丹药使用价值不高,纳闷道:“监正给你送这东西干嘛......”

说完,许七安愣住了。

杨千幻也愣住了。

两人沉默半晌,齐声道:

“不会是给我的吧?”

“难道是给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

老师让我去云州看护许七安,现在又送来脱胎丸......但我根本用不到这东西,采薇师妹那种低品术士,等闲都用不到.....不是给许七安的,还能给谁?

恰逢许七安死而复生,正愁如何解释缘由,偏就这时候送来脱胎丸.....

杨千幻心里念头闪烁。

这脱胎丸明显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正好解决眼下的烦恼.....而杨师兄根本用不到这种丹药......可是,监正怎么知道我需要脱胎丸?

他知道我目前的处境,知道我死而复生?那么,监正多半也就知道神殊和尚的断臂在我体内?

这一刹那,许七安脑子高速运转,桑泊案的诸多细节飞速闪过。

教坊司里潜藏着妖族,监正视而不见。

神殊和尚的断臂从桑泊中脱困,监正装病袖手旁观。

恒慧在京城大开杀戒,灭了平远伯府,虽说身上有屏蔽气息的法器,但能屏蔽术士一品的监正?

万妖国余孽释放出神殊和尚的断臂,却将它秘密送到我住处,让它寄生在我身上,温养断臂.....这意味着京城只有我能温养神殊和尚.....而我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古怪的运气。

换而言之,妖族知道我身上的古怪,可我这辈子除了打过一只爬行动物,一只灰狐,我特么没和妖族有过多接触啊。

等等!

监正知道我身上的古怪,他送了我黑金长刀,又通过隐秘的方式送我《天地一刀斩》绝学.....卧槽,细思极恐啊。

两个猜测从心里浮起:一,监正勾结妖族。二,监正知晓妖族的谋划,但出于某种原因选择袖手旁观。

许七安更偏向第一种猜测,因为如果不是监正把他体内的秘密透露给妖族,那妖族是怎么知道他的特殊?自己又没和妖族有过亲密接触。

如果说魏渊的馈赠许七安会感激,会安心收纳,那么监正的馈赠,套用某句现在很流行的话: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杨千幻屈指一弹,脱胎丸落在许七安怀里,“吃了它,你就能安心回京了。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这是司天监赠予的丹药,你自知生死难料,便提前服用了脱胎丸。

“随后药效发作,进入了脱胎换骨的状态,形同死亡。张巡抚等人以为你战死,其实你只是进入了沉眠。”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替我谢过监正。”许七安捡起橙黄剔透的脱胎丸,握在手心,没有服食,而是把几封信件取了出来,笑道:

“这一睡估计就睡到京城了,聪明的海王,绝对不会让自己社会性死亡。”

顿了顿,许七安补充道:“至少不能死第二次。”

说完,气机一震,信件碎成纷扬的纸片。

官船在雪幕中穿行,撞破一块块薄冰,缓缓驶向京城。

.......

巳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太子殿下披着狐裘大氅,穿行在皑皑白雪的盛景中,他俊朗挺拔,皮相极好。

虽然许七安曾经腹诽元景帝的儿子们,没一个能打的......许大郎的参照物不是自己,是小老弟许二郎。

但其实太子是一枚大帅哥,元景帝年轻时很帅,陈贵妃又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这才有了裱裱这样的漂亮闺女,作为胞兄的太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来到陈贵妃的宫苑,太子解开狐裘,交给迎上来的宫女。

进入屋子,室内温暖如春,沁人的幽香扑鼻而来。

陈贵妃带着两名宫女,笑着迎出来:“临安怎么没来?”

太子摆摆手,自顾自的入座,在宫女的服侍下喝酒吃菜。

“嗯.....这酒滋味不错。”

太子诧异道。

“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百日春,滋补养生,你多喝点。”陈贵妃笑容慈祥,吩咐宫女倒酒。

母子俩边谈笑边用膳,气氛融洽。

因为元景帝沉迷修仙,不近女色,后宫早就是一潭死水,寂寞无聊的紧。娘娘们即使想宫斗都找不到开战的理由。

因此太子和临安经常来探望母妃,陪她吃饭聊天,排解寂寞。

“临安身子不适吗?我派去请她的人回禀说,临安躲在房间里不见人。”陈贵妃柳眉轻蹙。

“她啊.....”太子叹了口气:“母妃,您觉得,临安是不是也到出嫁的年纪了?”

陈贵妃一愣,无奈的点头:“陛下痴迷修道,对你们几个的婚事不管不顾。皇后娘娘做为嫡母,深居简出,连四皇子和怀庆的事她都不上心,更遑论临安呢。”

太子嚼着食物,点点头:“孩儿觉得,还是尽早把临安嫁出去吧。”

陈贵妃仔细打量太子,蹙眉道:“太子何出此言?”

太子没有回答,闷头喝酒。

他无比确认,临安对那个铜锣有了些许情愫,少女怀春的年纪,临安又是那种娇蛮任性,实则心思单纯的女孩,最容易被人欺骗感情。

平时没人敢与她亲近,所以一直没有出现端倪罢了。

一旦有一个对她胃口的男子出现,那种情愫就会滋生,会茁壮成长。

临安最近郁郁寡欢的表现就是证据。

好在那铜锣已经殉职,但太子也意识到,临安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少喝点,少喝点.....”陈贵妃皱眉劝道。

心里想着事儿,担忧着胞妹的情感问题,太子殿下不知不觉喝高了,他感觉小腹内一阵阵灼热。

周围眉清目秀的宫女,此刻看来也显得诱人。

“母妃,我先回去了。”太子打了个酒嗝,起身告辞。

寒流扑面而来,室外空气清新,吹着冷风,太子这才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

他带着侍卫返回,路上,看见一位宫女侯在路边,瞅见太子一行人,;立刻迎了上来,施礼道:

“太子殿下,福妃请您过去一叙。”

........

韶音宫。

裱裱推开窗户,视线里,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洁白无瑕。

她眼圈红肿的像桃子,刚才看着狗奴才寄来的信,看着看着又哭了。

信上的措词语句,正经中夹杂跳脱诙谐,看着信,脑海里就能浮现狗奴才的音容笑貌。

但临安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容,那个人死在了云州,他会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飘过万里之遥,安静的,无声的返回京城。

更让她难过的是,以自己公主的身份,想参加他的丧礼都做不到。

寒风吹在脸上,冰冷彻骨,她伸手一摸,发现眼泪又来了。

“哭什么哭,只是死了个狗奴才啊,明明只是死了一个狗奴才.......”裱裱生气的抹去眼泪,但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殿下,殿下....”

惶急的喊声从外面传来,临安的贴身宫女,“哐”一声撞开了房门。

她的脸被寒风冻的发青,厚厚的棉鞋沾满了肮脏的水渍和雪沫。

临安连忙侧过身去,手忙脚乱的擦拭眼泪,但宫女随后的一句话,让她惊呆了。

“太子殿下入狱了。”

晴天霹雳,临安失声惊呼:“什么?!”

.........

御书房。

元景帝脸色阴沉的高坐龙椅,大理寺卿、魏渊、刑部尚书立在堂内,三人的身份代表着大奉最高的三法司。

魏渊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陛下,这是仵作给出的格目,请您过目。”刑部尚书把福妃的验尸报告递了过去。

大太监接过验尸格目,递交给元景帝,后者仅是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

“福妃有没有被玷污?”

“这......”刑部尚书低声道:“仵作只是粗略检查,不敢惊扰福妃遗体,陛下请宫中的老嬷嬷查验吧。”

元景帝沉声道:“那个畜生呢?”

“太子殿下已被禁在寝宫,等待陛下定夺。”

“送到大理寺去吧。”元景帝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三人,“朕要在三日之内得到结果。”

“陛下,兹事体大,三日恐怕不行。”大理寺卿道。

“朕只给你们三天。”元景帝寒着脸。

“陛下,魏公手底下人才济济,屡破大案,不如将此案移交给都察院吧。”刑部尚书提议。

大理寺卿觉得很赞。

“人才济济,尚书大人指谁?”魏渊平静的扫过两位大臣,又看向元景帝:“能办事的人已经殉职在云州了。”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相视一眼,那个屡破奇案的铜锣折损在了云州,前些天,两人还暗暗叫好。

现在甩锅的人没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福妃死了,疑似遭遇太子凌辱,羞愤欲绝之下,从阁楼一跃而下,撞破护栏,摔死了。

案子的脉络是这样的——今日午后,太子从陈贵妃处饮酒返回,不知怎么就去了福妃宫苑。

随后就发生了福妃衣衫不整坠楼身亡事件。

这件事不但关乎皇家颜面,太子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涉及到国本之争,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复杂了,大理寺卿和刑部都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元景帝皱了皱眉,他知道魏渊说的是许七安,那个死在云州的铜锣。平时只觉得那铜锣碍眼,讨厌。

可当有了案子,元景帝忽然发现,那铜锣的作用其实很大。死的太可惜了。

“砰!”

元景帝拍桌怒骂,“我大奉人才济济,没有一个铜锣,难道就破不了案了?”

“陛下恕罪。”

三位大臣同时躬身。

这时,一位宦官步履匆匆的来到御书房外,没有跨过门槛,躬身低头。

这代表着外头有事,元景帝这个位置是正对着门口的,他能看见宦官,但传召与否,就凭元景帝决定。

“外头何事?”元景帝语气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大太监连忙招门外的宦官进来。

“回禀陛下,临安公主求见。”宦官道。

临安公主此时此刻来见,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太子的事。

元景帝捏了捏眉心,“让她回去吧,朕这几天都不会见她。”

......

宦官领命出去,来到御书房外,高高的台阶之下,披着红色狐裘大氅,脸蛋圆润,气质妩媚多情的临安,焦虑的等候着。

身边陪着两名贴身宫女。

“二公主,陛下不见,您还是回去吧。”宦官低声道。

临安咬了咬唇,倔强的不肯走。

她在御书房外等啊等,没多久,三法司的头号人物出来了,刑部尚书“哎呦”一声:

“殿下,天寒地冻的,您可别倔,保重千金之躯,莫要感染了风寒。”

大理寺卿附和道:“雪化之时,最是寒冷,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冻。你们俩傻愣着作甚,快带殿下回去。”

临安摇摇头,就是不走。

两位宫女左右为难。

魏渊裹了裹袍子,走到临安面前,她的鼻子冻的通红,但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粉红粉红的,竟显得有些可爱。

大青衣温和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殿下。”

魏渊是极少数的,在皇家贵胄面前,敢自称“我”的权臣。

临安略显呆滞的眸子动了动,“魏公请说。”

“公主与太子时常去陈贵妃处?”

“我与太子哥哥常去陪伴母妃。”临安抽了抽鼻子。

“也有饮酒?”

“有。”

“时常喝醉?”

“不多,但太子哥哥确实贪杯了些。”

“往日里可有与福妃有来往?太子是否常去后宫别处转悠?”

“自然是没的。”临安大声说:“太子哥哥自知非嫡子,向来小心行事,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魏渊作揖,转身离去。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跟着走了。

寒风呼啸,临安打了个哆嗦,咬着唇,她肩头瘦削,红衣似火,衬着皑皑白雪,画面唯美又凄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身躯渐渐冰冻,双腿失去知觉,嘴唇发青,临安的心仿佛也被冻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僵硬的扭着脖子,回头看去,是讨人厌的怀庆。

怀庆穿着漂亮的白色宫装,绣着一朵朵艳丽的梅花,乳挺腰细,清冷的气质与皑皑白雪完美交融。

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子。

虽然没有铜镜,但裱裱自己知道就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可怜鹌鹑。

高下立判。

“你来看我笑话吗?”裱裱委屈的扭回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怀庆神色清冷,看向两个宫女,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二殿下的,来人,拖下去杖毙。”

“喏!”

怀庆身后的侍卫当即出列。

“住手!”临安猛的回过头来,打算阻止,但她高估了自己,双腿冻的僵硬,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临安大急,哭叫道:“怀庆,你敢杀我的人?”

怀庆走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淡淡道:“失职的宫女,本宫就是现在杀了,父皇也不会说我一句。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在这里站着,我懒得管你,但人我要砍了。要么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裱裱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许是在怀庆面前不服输的心态,她抹去眼泪,推开两个宫女,盯着怀庆:

“我不相信太子哥哥会做出这种事。”

“与我何干。”怀庆冷着脸。

裱裱噎了一下,咬着唇,踉跄的往前走,走出几步,顿住,没有回身,不甘心的说:

“如果他还在,一定能还我太子哥哥清白。”

红衣跌跌撞撞的走了。

目送临安背影,渐行渐远,怀庆公主吐出一口气。

“殿下,二公主不领情,何必呢。”

侍卫长无奈道。

“我需要她领情吗?”怀庆冷哼道。

“陛下可真狠心,让二公主在外头站了这么久。”侍卫长说道。

怀庆眸光骤然锐利:“回去掌嘴五十。”

侍卫长恍然醒悟,大冬天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卑职该死。”

.......

雪化时,运送殉职打更人尸骨的官船抵达了京城外的榷关,查验之后,顺着运河进了京城,在京城码头停泊。

官船上的三名铜锣,将装载同僚尸体的棺材搬下船,雇了几辆运货的板车,以及几名脚夫。

银锣闵山眯着眼,站在码头上,眺望繁华依旧的京城,心里竟涌起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唏嘘。

这云州一来一回,故人又少了几个。

人世间福祸变化,命运更迭,叫人无奈。

一路返回衙门,把五口棺材交给专门接收殉职者的部门,银锣闵山进了偏厅,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停放棺材的内堂,几名吏员推开棺材,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散出。

天寒地冻的,尸体得以较好的保存,但依旧开始腐烂了。

几位吏员见惯了尸体,服用了驱邪辟毒的药丸,戴好遮掩口鼻的汗巾,一边验明正身,一边闲聊。

“一下死了三位银锣,损失可真惨重啊。”

“云州都叛乱了,这已经是很小的损失。不过可惜了许铜锣。”

“是啊,他虽然入职短短数月,可已经是衙门的风云人物,谁不知道魏公赏识他啊,就这么走了。”

“哎,你们说教坊司的花魁们知道许铜锣殉职的消息,会作何反应?”

“风月场所的女子,有何情义可言?”

“可浮香是许铜锣的相好啊。”

“为什么浮香是许铜锣相好这种事,连你都知道了?”

“京城谁不知道啊。”

“咦....许铜锣的尸体保存最完整,腐臭淡不可闻。”

“我看看....哎呀,这皮一擦就破了,盖回去盖回去。”

一炷香后,清洗过手和脸的吏员找到闵山,道:“闵银锣,遗物数目与单子一致,验明正身完毕,您可以离开了。”

闵山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浩气楼。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黑衣吏员登楼,与守在外头的同僚耳语几句,转身下楼。

外头值守的吏员进来,恭声汇报:“魏公,云州来的官船已经到了,三位银锣,两位铜锣的尸骨已经送回衙门,验明正身,无误。”

魏渊抬头望来,沉默片刻,颔首道:“各自送到亲属手里。”

他没有提遗物的事,尽管知道地书碎片在许七安身上。

........

观星楼,八卦台。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台上,伴随着清朗悠长的吟诵:“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

声音忽然卡住,怎么都吐不出来。

几秒后,杨千幻有气无力的说道:“老师,我回来了。”

“嗯。”监正没有回头。

师徒俩背对背,没有拥抱。

“许七安已经顺利回京,这趟云州之行,有惊无险。”杨千幻说完,见监正没有开口,问道:

“那许七安到底怎么回事?他竟能死而复生,您有为何这般重视他?

“还有,云州竟然有一位三品术士,嗯,至少是三品,可世上除了我们司天监,哪里还有此等境界的术士?”

监正笑呵呵道:“许七安的事,你不必管,为师自有定夺。”

采薇师妹说的对,你就是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杨千幻暗暗腹诽。

“至于云州那家伙,你就不用管了。即使为师告诉你,你也听不到。”监正说。

杨千幻正要离开,身后传来监正无奈的声音:“替为师把宋卿放出来吧。”

“宋卿又做了什么事?”

“他做了个人。”

“......”杨千幻啧啧称奇:“能将炼金术开发到这等境界,宋卿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接着,抨击道:“不过他的性格缺陷太大了,倔脾气,不肯晋升。”

你又好到哪里去.....监正嘴角一抽。

“你替为师看紧他,别让他再做蠢事,过几日,你五师妹就出关了。老二不在京城,你多照拂师弟师妹们。”监正说。

“五师妹出关了?她也跟我一样,成功晋升四品,成为阵师了?”杨千幻惊喜道。

“尚远。”

“既然如此,老五不要命了?”杨千幻吃了一惊。

“她晋升的契机到了。”监正意味深长。

........

许府。

大门匾额上挂着白色的招魂幡,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

收到恤金后,许府就开始布置丧礼,只是不知大郎的尸骨送回京城的确切时间,府里的人还没有穿丧服。

这几天,府上气氛很沉重,老爷变的沉默寡言,夫人时不时垂泪,二郎强装镇定,却时常发呆。玲月小姐整个人没了精气神。铃音小姐儿瘦成了瓜子脸。

最开始两天,小豆丁时常半夜哭醒,嚷嚷着要找大哥。

孩子的世界很小,就几个家人而已,骤然间少了一个,世界就不完整了。

这天早上,许府上下终于等来了大郎的尸骨,他躺在一口棺材里,被板车运回了府。

许平志收到消息,疯一般的冲出门,可他看见板车上的棺材时,突然不敢上前了。

许平志走到棺材边,伸出手,按住了棺材板.....

负责送尸骨的铜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许大人,先进府再说吧。”

许平志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一旦见到大郎的尸骨,家里恐怕就受不住了,在大门口哭丧,生人死人都有失体面。

棺材送到灵堂,这里的气氛让那位打更人有些窒息,不愿多待,抱拳道:“许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许平志嘶哑的回应:“不送。”

灵堂内,婶婶、二郎、许玲月姐妹,无声的注视着棺材,谁都没有出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许平志知道,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己,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比如最先直面侄儿尸骨,直面那汹涌的悲伤。

棺材板缓缓推开,许七安躺在棺材里,他的皮肤干枯,失去光泽,嘴唇退去了鲜色。

早已死去多时。

心里那一丝丝的侥幸破碎,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那狂潮般涌来的悲伤依旧将全家人吞没。

婶婶和许玲月扶着棺材嚎啕大哭,许二叔有些站不稳,嘴皮子不停颤抖。许二郎别过头去,不去看大哥的遗容,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发白。

许铃音小身子微微前倾,探着头,双手在身后打开,朝着棺材发出“嗷嗷嗷”的哭声。

好吵.....谁特么的吵我睡觉.....许七安心说。

他宛如漂浮在无垠的虚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所依靠。耳边只有嘈杂的哭声。

我应该是回家了.....这哭声是婶婶的?呵,婶婶竟然会为我哭?她的口头禅不是:许宁宴你这个兔崽子,你就是老娘前世的冤家,这辈子要讨债的....许七安迷迷糊糊的想。

他从哭声里分辨出婶婶和两个妹妹的哭声。

哭声持续了很久,然后变成了哽咽,变成了抽抽噎噎。

时间流逝,天黑了。

这是许七安通过二叔和二郎的对话得知的。

许家的亲朋好友要明日才能来瞻仰许大郎的遗容,今晚是家人给他守灵。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死了,第一次是酒精中毒......马德,120G的老婆没删,想想就尴尬......还好这个世界没有电脑和手机,哦,这个世界有青楼和教坊司,硬盘老婆没用武之地。

明天全村人就来我家吃饭了.....怀庆和临安是公主,身份不方便,估计来不了.....采薇肯定是要来的,她要是不来,那等我醒来就离婚.....浮香会来吗?哦,她应该还不知道我的“死讯”。

“娘,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二哥留在这里给大哥守灵。”许玲月哭哭啼啼的声音。

然后是婶婶说话了:“你大哥在河上漂了这么久,回了家,不能再让他孤零零的。娘没事,娘就守在这里。

“当初你爹把他交给我的时候,就巴掌那么大,我那会儿哪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你爹一个大头兵,又没什么钱,请不起奶妈。我就煮羊奶给他喝,一天天手忙脚乱的照顾他.....”

说到这里,婶婶悲从中来。

许七安忽然意识到,婶婶其实是爱他的,虽然后来婶侄俩闹的很僵硬,很不愉快。

许七安有些感动。

“越长大越讨人厌,你们三个里,他长的最丑,最会作妖。但凡我对你和二郎嘘寒问暖,他就吃醋,觉得老娘对他不好,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

“你别说了。”许二叔怒道。

“凭什么不能说。”婶婶尖叫着,“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长大,说没就没了,早知道当初我不如养只耗子。”

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夫人。”门房老张匆匆跑来,站在灵堂外,道:“外面来了个姑娘,说要给大郎守灵。”

谁?

这个疑惑在许七安心里闪过,同时也在二叔婶婶几人心里闪过。

“她说她叫浮香。”门房老张说。

许二叔和许大郎脸色同时一黑。

不去勾栏许七安,正人君子许二郎,顾家爱妻许平志.....许七安心里苦笑。

许二叔看了眼妻子,微微颔首:“我去外头见见她。”

婶婶望着丈夫的背影,擦了擦眼泪,问身边的儿子:“二郎,那浮香是谁?”

仅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许二郎鼻音浓重,道:“浮香是教坊司花魁,据说非常仰慕大哥的诗才。”

兰心蕙质的许玲月皱了皱眉,更深夜重的上门,还要给大哥守灵,关系恐怕非同一般。

许二叔在前厅见到了浮香,她穿着白色长裙,头戴白色小花,朴素至极的打扮。

见到浮香的刹那,许二叔心里的恼火忽然消散了,因为这个女人神色哀婉,眼圈桃红,眉宇间那种悲伤是做不得假的。

“浮香姑娘,大晚上的何故拜访?”许二叔沉声道。

“许大人,我想给许郎守灵......”浮香起身施礼。

“这不合适。”许二叔当场拒绝。

许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但也是有规矩的体面人家,浮香没名没分,凭什么给大郎守灵。

“奴家进府时,把教坊司的扈从打发走了,眼下内城回不去,外城不安全。许大人若是非赶我走,那我便走吧。”浮香细声细气道。

....许平志叹口气,这女子对大郎确实情深义重。

来到灵堂,见到许七安遗容的刹那,强作镇定的浮香终于崩溃,她今日刚从教坊司的老鸨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了许七安殉职的噩耗。

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哭了很久,打算来送许七安最后一程。

许玲月听着浮香凄厉的哭声,忽然就意识到这个女人跟大哥的关系了。

浮香没有留在许府守灵,很懂事的离开,许平志本想留她在府上过夜,没想到浮香刚才的话是骗他的,教坊司怎么可能会让一位花魁脱离视线。

浮香之所以那么说,是怕许家不同意她看许七安最后一眼。

..........

第二天,许家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

许七安祖父这一脉,只有两个儿子,许家老大战死沙场二十年了,现在儿子也殉职了,这一脉的香火就此断绝。

许家族人们扼腕叹息。

除了许家族人外,许七安以前的顶头上司,长乐县朱县令和王捕头等一干快手也来了。

朱县令瞻仰了遗容后,叹息道:“宁宴英年早逝,可惜了,可惜了啊。”

王捕头等人满脸悲伤、唏嘘。

“不知道宁宴有没有留下遗言?”朱县令问道。

许平志摇头。

可以的话,我想体验一次黑人抬棺......许七安颇为幽默的吐了个槽,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但身体还处在假死状态。

“采薇姑娘,你在做什么?”

突然,许二郎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褚采薇的声音:“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金锣南宫倩柔和张开泰也开吊唁了,瞻仰遗容时,老张叹息说:“如此天纵之才中途夭折,魏公近日情绪不佳,在所难免。”

张开泰是少数几个知道许七安资质的金锣。

“坏人。”

许铃音朝着南宫倩柔咆哮,很快就被绿娥带下去了。

这时,许七安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卑职参加怀庆公主。”

灵堂内外先是一静,接着,高呼“拜见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氏族人都惊呆了,什么情况?许大郎的丧礼竟然来了当朝公主?

这一刻,许氏族人的痛惜之情前所未有的强烈,原来大郎连公主都认识,要是没有遭遇意外,将来必定平步青云。

许氏会成为京城一个大族也说不定,届时,光宗耀祖,全族人都能鸡犬升天。

裱裱没来啊,嗯,她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怀庆那么自由。

我的莲花姑娘,一下子聚齐了三位.....

许大郎没来由的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则笑话:某富二代意外去世,吊丧当天,他的女朋友们都来了,这个为他打过胎;那位怀了他的胎;这个年芳十八,三年前就跟着他了;那个又为他抛夫弃子.....

渐渐的,葬礼变成了富二代的批斗大会。

庆幸的是,富二代是真的死了。

“你们可千万不要聊信的事啊,否则我活过来也没意思了。”许七安焦虑的想。

怕什么来什么。

褚采薇有些难过:“他在青州时给我写信,向我讲述了当地的美食,我看完信后,气的想用筷子戳死他,可我没想过他真的会死。”

闻言,许玲月诧异的抬起头,抽了抽哭红的鼻子,哽咽道:“大哥也给我写了。”

怀庆淡淡道:“我也收到了。”

说完,三个女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七安:“.....”

怀庆心里一动,目光微闪,问道:“那他有没有.....”

就在这时,凄厉的猫叫声传来,吸引了灵堂内外众人的注意。

一只橘猫竖着尾巴,穿过人群,进入灵堂,扑向了许七安的棺材。

一位许氏族人惊呼道:“快拦住猫,猫跃死者,会诈尸的。”

其余许氏族人脸色大变。

距离最近的怀庆临安褚采薇等人,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因此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喵~”

橘猫飞过许七安的头顶,发出凄厉的尖叫。有声音在许七安脑海里炸开:“许七安,醒来!”

是金莲道长来了.....许七安元神震动,只觉灵魂与肉身开始交融、契合。

下一刻,他恢复了知觉,重新有了掌握肉身的踏实感。

他感觉脸上有些痒,于是抬手一抓,抓下一大片干涸的血肉。

我能动了........许七安一喜,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灵堂内外,陷入了死寂。

起,起,起来了?!

这一幕在众人眼里,惊悚又恐怖。

“我,我的妈诶.....真的诈尸了!!!”

有人尖叫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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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第一卷结束了,想一想,还是写一章总结吧。

第一卷是京察风云!

主题就是政治斗争和连环案件,以及人物的塑造和铺垫。

桑泊案我觉得写的还不错,该有的剧情有了,该出场的人物出场了,该做了伏笔做了。

云州案的话,总体不够精致,主要是高强度的更新,让我没时间去揣摩案子的细节、埋设伏笔。说白了,就是慢工出细活嘛。高强度的更新,难免要损失一部分“精致”。

我觉得网文是可以适当粗糙的。毕竟不可能像传统作者那样,写三年,修三年,改来改去又三年。

哈哈哈。

但就算是这样,云州案的伏笔和铺垫,以及反转,我自觉也写的很不错了。这高强度更新的网文里,这水平应该还行吧(谦虚一下)。

再就是结尾这几章,算是画龙点睛,为这个案子增添色彩,挽回颓势。这几天追订涨的不错,月票也涨的很好。谢谢大家。

第二卷,国士无双。

与第一卷不同,第一卷案件是核心。

第二卷的前半卷,会以日常、琐碎事件,以及书里的配角、主角等人物刻画为主。嗯,许白嫖不用刻画了。

当然,为了增添剧情的张力和丰满,案子还是会有的,只是占据的篇幅不大。

后半卷不剧透。

如果说第一卷是本书的基石,那么第二卷就是本书的一个转折了。这一卷的剧情跌宕程度,以及重要性,会远胜第一卷。

敬请期待。

哦,更新问题说一下,虽然我这几天总是一更,但真特么的长啊,字数比以前更多。

如果大家觉得大章好,在这里留个言。

如果大家觉得三千字一章,每天两章,那在这里留个言。

咱们皿煮写书,积极采纳正版读者的意见。

PS:今天的更新没了,其实写了两千多字,但太短,不好意思发。想留到明天凑个大章一起发。喜欢大奉打更人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cc)大奉打更人手打吧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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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前一刻,许氏族人还在惋惜大郎英年早逝,惋惜许氏的大族梦破灭,心里黯然悲伤。

可当他们看见许大郎真的从棺材里坐起来,两条腿动的比脑子还快,哗啦啦.....全涌到远处,战战兢兢的旁观。

“诈尸了啊,许大人真的诈尸了,快报官,快报官......”

“报什么官,这里哪一个官都比县令老爷大。”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氏族人又惊又怕,但因为院子里公主和几位身份显赫的大人,他们心里有底气,这才没有撒腿逃走。

有人惊恐的往后退,也有人下意识的就往前靠,但又有所忌惮、茫然,搞不清楚状况。比如许二郎、许玲月、褚采薇、怀庆等人。

好痒......许七安感觉头皮一阵阵的瘙痒,就像有虱子在爬。

他伸手抓了几下,抓下一大片带着头发的头皮。

“啊!!!”

胆小的婶婶吓的尖叫一声,把身边的许玲月推出来当挡箭牌。

许玲月也吓的要死,即使是最喜欢的大哥,突然揭棺而起的情况下,玲月也有些头皮发麻,出于本能的想要尖叫,想要逃走。

但她没有,她泪流满面,颤抖着声线,哭道:“大哥,大哥你是有什么遗言没有交代,心里不甘心么.....”

妹妹悲从中来,哭的梨花带雨。

经历了短暂的惊愕和茫然后,在场中有几个人迅速反应过来,意识到许七安现在的真正状态。

他们分别是练气境的怀庆公主、司天监的褚采薇、高品武夫南宫倩柔和张开泰,以及二叔许平志。

褚采薇有望气术,能分辨生人和死人,再联想到监正老师说的一番话,即使这个丫头不太聪明,此时也想通了一些东西。

......这是脱胎丸的效果?难怪老师要说,我把脱胎丸送给了许七安,可老师怎么知道许七安会复活......许七安又是怎么服用的脱胎丸.......褚采薇想不太明白。

至于许平志等人,纯粹是武夫敏锐的听觉,以及犀利的目光,听见了许七安的心跳声,看见了呼吸时胸膛细微的起伏。

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又有共同之处,既惊讶又惊喜。

许平志缓缓睁大了眼睛,平平无奇的脸庞交织着狂喜和悲伤,一个大老爷们,当着众人的面,竟泪如雨下。

张开泰激动又欣喜,情绪全写在脸上,许宁宴复生了?他活过来了?

踏入许府以来,保持清冷矜持的怀庆,素白的脸蛋瞬间温柔起来,眼角眉梢藏着的喜色,如果是熟悉她的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

南宫倩柔神色狐疑。

遗言吗......许七安心里一动,想起婶婶昨晚哭着说他长的最丑,于是凄切低沉,带着颤抖的语气说:

“婶婶对我不好,我要她道歉......”

婶婶“哇”一声哭出来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

没有武夫敏锐听觉,也没有术士的望气术,只是儒家八品修身境的许二郎以为大哥真的是尸变,跨步而出,口中念念有词。

他要用儒家“言出法随”的雏形之力,让大哥重新躺好。

“去!”

但身边的父亲忽然一巴掌把他拍翻,许平志悲喜交织的扑到棺材边,就像迎上世间罕见的珍宝。

“等等。”

南宫倩柔拦住了许平志,眯着眼,审视着不停抓耳挠腮,抓下一片片皮肉的许七安。

“身体活了,人还是不是那个人,就难说了。”南宫倩柔冷笑道。

众人悚然一惊,联想到那只古怪的橘猫,当即意识到不对劲。

橘猫跃过他的尸体,结果许大郎真的复活了,这难免让人产生联想——复活的并非许大郎,而是另有他人。

南宫倩柔、怀庆公主几个,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元神夺舍这类操作,没看见也听说过。

“不,他一定是大郎。”许平志语气坚定。

没有理由,他只接受大郎死而复生的事实,其他的原因是他不能面对,也无法承受的。

刀子已经在心里扎过一次。

“二叔,是我啦。我没死。”许七安说。

咦.....声音怎么变了?许平志脸色微变。

这声“二叔”,嗓音清亮,富有男子磁性,比大郎以前的声音好听多了。

许二叔的心当时就是一沉,握住拳头,盯着死而复生的侄儿:“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许七安。”

许平志质问的语气,让原本便心怀疑虑的众人,更加警惕。

幸好我没有妈,不然还得证明我妈是我妈........他心里吐着槽,沉吟片刻,道:“青橘又酸又涩,但二叔觉得皮汁另有妙用。”

许平志脸一下子僵住。

许二郎依旧不相信大哥死而复生了,看了眼神态不对的父亲,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问道:

“你真的是大哥?”

此时的许七安,脸上嫩肉与老肉交错,狰狞可怕,但看着小老弟的目光深沉而隽永,充满感情的说道:

“天不生我许新年,大奉万古如长夜。”

心里默默补充一句:一朝女眷不在家,影梅小阁三人行。

天不生我许新年,大奉万古如长夜.....听到这样的话,二叔婶婶心里愈发确定,苏醒的就是许大郎,因为这些生活中的细小琐事,如果不是亲生经历,是不可能知道的。

灵堂内,其余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许新年身上。

褚采薇想的是,这句话千万不能被杨师兄听见,不然自己以及司天监的师兄弟们,恐怕每天都要来一次洗脑循环。

这和杨千幻那个蠢货的口癖,不相上下.....南宫倩柔和张开泰皱了皱眉,觉得许家这个读书人口气太狂傲了,武夫最听不得嚣张跋扈的宣扬。

怀庆公主没说话,但用一种很内涵的目光,审视着许新年。

“.....”

许二郎俊美的脸庞憋的通红,连耳根都红了。这些话被家人听去犹觉羞耻尴尬,被大哥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念诵出来,这份羞耻感已经超过许大郎年纪该承受的极限。

他恨不得推开大哥,自己躺进棺材里,一了百了。

呼....

见儿子吸引了火力,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许二叔松了口气,有些开心。

“真的是大哥!”许玲月欢呼一声,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搂住大哥的脖颈,嘤嘤嘤的哭泣。

“大锅大锅......”许铃音高兴坏了,站在棺材边蹦蹦跳跳,张开双臂,希望大哥也能抱他。

但许大郎搂着妹妹柔软的娇躯安慰着,完全没注意小豆丁。

许平志也激动的上前,抱住女儿和侄儿,用力抱住,害怕一放松,又没了。

许二郎抬起脸,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大庭观众之下,这种矫情的举动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哼!”

婶婶尖俏雪白的下颌一甩,别过头去,满脸不屑,但紧接着,她又捂着嘴哭了。

南宫倩柔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脱落的死肉,不是死皮,而是一块块的死肉。皱眉问道:

“你怎么复活的?”

“我根本没死......”许七安刚想解释,便听褚采薇抬了抬手,鹅蛋脸的大眼美人,脆生生道:

“是吃了我送你的脱胎丸吗?”

许七安微微一愣,刹那间恢复如常,配合着做出感激的姿态,“采薇姑娘大恩大德,许宁宴没齿难忘,恨不得以身相许。”

“呸!”

褚采薇脸蛋一红,其实她有些羞愧,萌吃货不擅长撒谎,有很强的道德底线。

不像许七安,撒谎成性,养鱼技术也差强人意,几次险些淹死在小池塘里。

许七安望向众人,知道他们需要一个解释,沉吟片刻,道:

“当日云州叛乱,贼军围困布政使司,巡抚等人命悬一线,我自知此战生死难料,想起采薇姑娘赠予的脱胎丸,于是就赌了一把......呵呵,当时情况危急,没得选。

“想来是巡抚大人以为我战死了,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脱胎丸,原来是这样.....南宫倩柔等人恍然点头。

怀庆望向依旧茫然不解的许平志等人,淡淡道:“脱胎丸是司天监监正炼制的灵丹妙药,服用此药,宛如蝉蛹结茧,褪去旧躯壳,诞生新身体。

“即使是受了致命伤,也能破茧成蝶,收获一具全新的身体。”

前一刻,许氏族人还在惋惜大郎英年早逝,惋惜许氏的大族梦破灭,心里黯然悲伤。

可当他们看见许大郎真的从棺材里坐起来,两条腿动的比脑子还快,哗啦啦.....全涌到远处,战战兢兢的旁观。

“诈尸了啊,许大人真的诈尸了,快报官,快报官......”

“报什么官,这里哪一个官都比县令老爷大。”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氏族人又惊又怕,但因为院子里公主和几位身份显赫的大人,他们心里有底气,这才没有撒腿逃走。

有人惊恐的往后退,也有人下意识的就往前靠,但又有所忌惮、茫然,搞不清楚状况。比如许二郎、许玲月、褚采薇、怀庆等人。

好痒......许七安感觉头皮一阵阵的瘙痒,就像有虱子在爬。

他伸手抓了几下,抓下一大片带着头发的头皮。

“啊!!!”

胆小的婶婶吓的尖叫一声,把身边的许玲月推出来当挡箭牌。

许玲月也吓的要死,即使是最喜欢的大哥,突然揭棺而起的情况下,玲月也有些头皮发麻,出于本能的想要尖叫,想要逃走。

但她没有,她泪流满面,颤抖着声线,哭道:“大哥,大哥你是有什么遗言没有交代,心里不甘心么.....”

妹妹悲从中来,哭的梨花带雨。

经历了短暂的惊愕和茫然后,在场中有几个人迅速反应过来,意识到许七安现在的真正状态。

他们分别是练气境的怀庆公主、司天监的褚采薇、高品武夫南宫倩柔和张开泰,以及二叔许平志。

褚采薇有望气术,能分辨生人和死人,再联想到监正老师说的一番话,即使这个丫头不太聪明,此时也想通了一些东西。

......这是脱胎丸的效果?难怪老师要说,我把脱胎丸送给了许七安,可老师怎么知道许七安会复活......许七安又是怎么服用的脱胎丸.......褚采薇想不太明白。

至于许平志等人,纯粹是武夫敏锐的听觉,以及犀利的目光,听见了许七安的心跳声,看见了呼吸时胸膛细微的起伏。

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又有共同之处,既惊讶又惊喜。

许平志缓缓睁大了眼睛,平平无奇的脸庞交织着狂喜和悲伤,一个大老爷们,当着众人的面,竟泪如雨下。

张开泰激动又欣喜,情绪全写在脸上,许宁宴复生了?他活过来了?

踏入许府以来,保持清冷矜持的怀庆,素白的脸蛋瞬间温柔起来,眼角眉梢藏着的喜色,如果是熟悉她的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

南宫倩柔神色狐疑。

遗言吗......许七安心里一动,想起婶婶昨晚哭着说他长的最丑,于是凄切低沉,带着颤抖的语气说:

“婶婶对我不好,我要她道歉......”

婶婶“哇”一声哭出来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

没有武夫敏锐听觉,也没有术士的望气术,只是儒家八品修身境的许二郎以为大哥真的是尸变,跨步而出,口中念念有词。

他要用儒家“言出法随”的雏形之力,让大哥重新躺好。

“去!”

但身边的父亲忽然一巴掌把他拍翻,许平志悲喜交织的扑到棺材边,就像迎上世间罕见的珍宝。

“等等。”

南宫倩柔拦住了许平志,眯着眼,审视着不停抓耳挠腮,抓下一片片皮肉的许七安。

“身体活了,人还是不是那个人,就难说了。”南宫倩柔冷笑道。

众人悚然一惊,联想到那只古怪的橘猫,当即意识到不对劲。

橘猫跃过他的尸体,结果许大郎真的复活了,这难免让人产生联想——复活的并非许大郎,而是另有他人。

南宫倩柔、怀庆公主几个,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元神夺舍这类操作,没看见也听说过。

“不,他一定是大郎。”许平志语气坚定。

没有理由,他只接受大郎死而复生的事实,其他的原因是他不能面对,也无法承受的。

刀子已经在心里扎过一次。

“二叔,是我啦。我没死。”许七安说。

咦.....声音怎么变了?许平志脸色微变。

这声“二叔”,嗓音清亮,富有男子磁性,比大郎以前的声音好听多了。

许二叔的心当时就是一沉,握住拳头,盯着死而复生的侄儿:“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许七安。”

许平志质问的语气,让原本便心怀疑虑的众人,更加警惕。

幸好我没有妈,不然还得证明我妈是我妈........他心里吐着槽,沉吟片刻,道:“青橘又酸又涩,但二叔觉得皮汁另有妙用。”

许平志脸一下子僵住。

许二郎依旧不相信大哥死而复生了,看了眼神态不对的父亲,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问道:

“你真的是大哥?”

此时的许七安,脸上嫩肉与老肉交错,狰狞可怕,但看着小老弟的目光深沉而隽永,充满感情的说道:

“天不生我许新年,大奉万古如长夜。”

心里默默补充一句:一朝女眷不在家,影梅小阁三人行。

天不生我许新年,大奉万古如长夜.....听到这样的话,二叔婶婶心里愈发确定,苏醒的就是许大郎,因为这些生活中的细小琐事,如果不是亲生经历,是不可能知道的。

灵堂内,其余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许新年身上。

褚采薇想的是,这句话千万不能被杨师兄听见,不然自己以及司天监的师兄弟们,恐怕每天都要来一次洗脑循环。

这和杨千幻那个蠢货的口癖,不相上下.....南宫倩柔和张开泰皱了皱眉,觉得许家这个读书人口气太狂傲了,武夫最听不得嚣张跋扈的宣扬。

怀庆公主没说话,但用一种很内涵的目光,审视着许新年。

“.....”

许二郎俊美的脸庞憋的通红,连耳根都红了。这些话被家人听去犹觉羞耻尴尬,被大哥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念诵出来,这份羞耻感已经超过许大郎年纪该承受的极限。

他恨不得推开大哥,自己躺进棺材里,一了百了。

呼....

见儿子吸引了火力,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许二叔松了口气,有些开心。

“真的是大哥!”许玲月欢呼一声,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搂住大哥的脖颈,嘤嘤嘤的哭泣。

“大锅大锅......”许铃音高兴坏了,站在棺材边蹦蹦跳跳,张开双臂,希望大哥也能抱他。

但许大郎搂着妹妹柔软的娇躯安慰着,完全没注意小豆丁。

许平志也激动的上前,抱住女儿和侄儿,用力抱住,害怕一放松,又没了。

许二郎抬起脸,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大庭观众之下,这种矫情的举动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哼!”

婶婶尖俏雪白的下颌一甩,别过头去,满脸不屑,但紧接着,她又捂着嘴哭了。

南宫倩柔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脱落的死肉,不是死皮,而是一块块的死肉。皱眉问道:

“你怎么复活的?”

“我根本没死......”许七安刚想解释,便听褚采薇抬了抬手,鹅蛋脸的大眼美人,脆生生道:

“是吃了我送你的脱胎丸吗?”

许七安微微一愣,刹那间恢复如常,配合着做出感激的姿态,“采薇姑娘大恩大德,许宁宴没齿难忘,恨不得以身相许。”

“呸!”

褚采薇脸蛋一红,其实她有些羞愧,萌吃货不擅长撒谎,有很强的道德底线。

不像许七安,撒谎成性,养鱼技术也差强人意,几次险些淹死在小池塘里。

许七安望向众人,知道他们需要一个解释,沉吟片刻,道:

“当日云州叛乱,贼军围困布政使司,巡抚等人命悬一线,我自知此战生死难料,想起采薇姑娘赠予的脱胎丸,于是就赌了一把......呵呵,当时情况危急,没得选。

“想来是巡抚大人以为我战死了,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脱胎丸,原来是这样.....南宫倩柔等人恍然点头。

怀庆望向依旧茫然不解的许平志等人,淡淡道:“脱胎丸是司天监监正炼制的灵丹妙药,服用此药,宛如蝉蛹结茧,褪去旧躯壳,诞生新身体。

“即使是受了致命伤,也能破茧成蝶,收获一具全新的身体。”

脱胎丸的药力,便是以旧身躯为养料,孕育新身体。就像蝉蛹化作蝶。

缺陷也很大,比如“造价昂贵”,比如使用条件苛刻。药效在半个时辰后发作,服用丹药的人必须在半时辰后死亡,你不死亡,它便会强制你死亡。

很容易造成千里送人头的惨剧。

如果脑袋被人砍掉了,或者当场去世了,脱胎丸是救不回来的。

总而言之,就是命悬一线之际,恰好药效发作。

深知脱胎丸药效的南宫倩柔等人,也只能感慨许七安命大了。

在许家人听来,大郎能死而复生,完全是司天监的采薇姑娘赠予了起死回生的仙药。

“采薇姑娘,大恩不言谢。”许平志抱拳道:

“大郎欠你一条命,以后上刀山下油锅,你只管吩咐,他要不愿意,我这个二叔的,绑也把他绑去。”

什么都没做,就赚了我一条命。妈蛋,褚采薇才是主角模板吧........许七安配合着抱拳,千恩万谢。

“好了,玲月,快扶你大哥出来了,活人别一直躺棺材里,晦气。”许平志心情大好。

“嗯。”许玲月应了一声,但没有立刻搀扶大哥,而是帮他揭脸上一块块干枯的血肉。

揭掉脸上和头上的皮肉后,许七安感觉脑门一阵清凉,顿时内心咯噔一下,完犊子了,老子蓄了二十年的秀发毁于一旦。

旋即,他发现许玲月痴痴的看着他。

“我的脸怎么了?”许七安心里一沉,连忙抚摸自己的脸。

许玲月漂亮的小脸浮起两抹晕红,垂头不语。

许七安只好自己跨出棺材,面向怀庆南宫倩柔等人,然后,清晰的看见他们都是一愣。

眼前这个许七安,脸庞线条堪称完美,有着男子的阳刚之气,浓眉,高鼻,双眸湛湛有神,嘴唇的弧度和形状恰到好处。

五官没变,但更精致更完美了。

这,这是我养大的小子?婶婶红润的小嘴微张,难以置信的盯着许七安看。

南宫倩柔“切”了一声。

情窦未开的褚采薇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脱胎换骨之后的许宁宴,变的更好看的。

怀庆公主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微微扭头,掩耳盗铃似的移开目光。

“大哥真好看。”许铃音开心的说,虽然大哥不抱她,但她对大哥的拳拳爱心是不变的。

“我年轻时也这般的。”许二叔欣喜的说。

说完,见一家人沉默的看着自己,许二叔顿时有些尴尬,补充道:“差不多,差不多嘛.....”

“大郎没死?”

许氏族人里,一位年迈的老人,远远的喊了一声。

许二叔当即过去,告诉族人许大郎死而复生的喜讯,以及缘由。

许氏族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尸变,许大郎根本没死,是司天监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救了他。

京城的平民百姓对司天监不陌生,城里好多药铺、医馆都是司天监的产业,九品的术士为了修行,隔三差五到医馆坐诊,医术高超又便宜。

解释完,许二叔拉着许七安,给长辈们行礼。许氏族人也很高兴,族里晚辈死而复生本身便是值得高兴的喜事。再者,见识到了许七安的潜力和关系,族人们当然希望他越爬越高。

霎时间,丧礼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安抚好族人,许七安送走两位金锣,送走褚采薇,送走怀庆公主,转身去了澡房。

许氏族人留在许府,帮忙撤除丧礼的布置。

.........

往浴桶里倒满水,许七安两手撑着浴桶边缘,俯视水面中映出的脸。

“帅啊,这才有代入感嘛,尽管和我前世相比还有点差距。”许七安拍案叫绝。

此时此刻的他,五官依稀还是原来模样,但更加精致完美,颜值暴涨。

躺入冰凉的水中,许七安舒服的呻吟一声,然后惆怅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

这时,一只橘猫顶开了门缝,迈着优雅的猫步,翘着尾巴,走进澡房。

“啧,早闻脱胎丸效力不凡,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竟让平平无奇的你,变的英武不凡。”

原来在道长你心里,我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铜锣吗......许七安有些伤心,于是说道:

“道长竟养成了上猫的恶习。”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金莲道长抬起爪子,拍了一下地面。

橘猫跳上浴桶边,用来放置干净衣物的凳子,蹲坐着,口吐人言:

“贫道一开始就不信你会殉职,今日得知你发丧,便过来看看。果不其然,身体虽无半点生机,但分明有细微的元神波动。”

这细微的元神波动,武夫感应不到,唯有修阴神的道门弟子才能察觉。

“贫道就住你一把,让你早日元神归附。”

“多谢道长。”

许七安诚恳致谢,要不是道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飞起来嗷唠一嗓子,他就算死而复生也没什么意思了。

果然,吉人自有天相,鱼塘主得天庇佑。

“可妙真说你身上无半点元神波动,死的很是通透。”金莲道长说道。

“通透”是这么用的吗?许七安沉吟道:

“从云州回京这一路上,我没有半点知觉,也是昨夜才恍恍惚惚的恢复意识。”

他的意思是,细微的元神波动是近期才出现的,是复苏的征兆。

金莲道长颔首,低头,爪子按在地书碎片上,“啧”了一声:“魏渊竟没有收回地书碎片。”

魏渊在钓鱼?许七安一愣,便听金莲道长继续说道:

“不过,让你加入天地会,对他来说只是随手落的一步棋,善谋者,布局深远。你死了之后,他许是有些灰心了,不愿意再掺和天地会的事情。地书碎片随你陪葬也好,被我取走也罢,都无所谓了。”

道长你和魏渊果然是心照不宣啊,但当着我的面子,揭露我双面二五仔的身份,我还是会有点尴尬的.......许七安干笑一声。

“对了,我复活的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李妙真?”许七安拨弄着水花。

金莲道长用琥珀色的猫眼,直勾勾的望着他:“要诚实啊年轻人。”

妈蛋,谁还没在网上吹过牛皮呢......我以前逛逼呼的时候,就喜欢伪装成高学历人才,口头禅是:谢邀,人在米国,刚下飞机。

许七安又干笑几声,想起了云州发生的事,问道:“道长,云州案背后有术士参与的痕迹,而且至少是三品术士。您对司天监了解多少?”

他把云州案中,那位神秘术士的事迹告诉金莲道长。

金莲道长很快就意会了许七安的意思,沉吟道:“司天监只有一位三品术士,叫孙玄机。

“但我觉得云州出手的术士不是他,另有其人。”

“谁?”许七安连忙追问。

金莲道长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要你何用,许七安笑道:“道长在我心里,一直是睿智的长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还是个老银币。

金莲道长摇摇头,纠正道:“上知天文的是术士,下知地理的是儒生。

“不过,监正肯定是知道那位术士根脚的,只是这老东西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说完,金莲道长审视着许七安,啧啧道:“气血、气机旺盛了数倍,神完气足。如今的你,与离京时相比,进步很大。脱胎丸效果不凡啊。”

就是太贵了......金莲道长惋惜的想。

“侥幸侥幸,三个月就踏入炼神境,资质愚钝了,资质愚钝了啊。”许七安谦虚道。

.....橘猫扭头就走,留下一句话:“去找魏渊吧,铜皮铁骨境的资源,你倾家荡产也买不到,但他能给你。”

洗完澡,换上干爽的衣物,许七安骑马出府,直奔打更人衙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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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浩气楼。

回到衙门的南宫倩柔和张开泰,第一时间进了浩气楼,有南宫倩柔这个义子带领,不需要通传,可以径直登楼见到魏渊。

魏渊站在一张横挂的地图前,背负双手,眯着眼,一言不发。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半个时辰了。

这是整个东北方的俯瞰图,图中标志着巫神教的总部,以及东北各国的位置。这种地图缺乏精度,只能宏观上看个大概,因此不算珍贵。

再精确些的地图,就是各国打破狗脑子也要抢夺、保护的机密物件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接着是南宫倩柔和张开泰的声音:

“义父。”

“魏公。”

魏渊没有转头,沉声道:“许七安的尸骨在运河飘了一旬多,不宜久放......让他亲属早日下葬吧。”

仔细听的话,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沉痛。

南宫倩柔很清楚义父为何不看一眼许七安的尸体,义父是掌权者,是谋略者,他的心肠应该是硬的,是冷酷的,只有冷酷无情的人才能无敌。

魏渊就应该是一个无敌的人,不会被情感左右。

衙门里的打更人,甚至外界,都希望魏渊是这样一个人。

“义父.....”南宫倩柔清了清嗓子,道:“许七安,还没死。”

魏渊霍然转身,动作幅度之大,青袍随之鼓荡。

这一刻,大宦官的脸色是复杂的,眼神也是复杂的,错愕、不解、欣喜、希冀......南宫倩柔从未在义父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情感。

但只是刹那间,大宦官就恢复了从容镇定,缓缓踱步到案边坐下,有些严厉的语气问道:

“怎么回事?”

南宫倩柔便将许七安的说辞,转述了一遍。

魏渊静静听完,立刻说道:“让他速来见我。”

南宫倩柔点了点头,看向那张巨大的,东北方的俯瞰图,“那谍子的事.....”

许七安死而复生,巫神教还要不要打?

“秋收后打巫神教,计划不变。”魏渊的表情冷冽,语气充斥着强大的自信。

南宫倩柔和张开泰告退,前者打算再去一趟许府,结果刚出衙门,就碰到了策马而来的许七安。

“你倒是挺识趣,”南宫倩柔啧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义父又收了一个螟蛉。”

许七安反唇相讥,啧啧道:“老阴阳人了。”

南宫倩柔勃然大怒,误以为许七安在嘲讽他男生女相,柳眉倒竖:“你怎么没死在云州。”

话音方落,许七安脑海里旋即捕捉到一个画面:南宫倩柔抬起右手,抡着手臂挥舞巴掌.....

许七安福至心灵,腰一沉,头一低,毫厘之间躲过南宫倩柔的巴掌,一溜烟的逃进了衙门。

“懒得和你一般见识,我去见魏公了。”

在四品金锣面前,秀一波操作已经是极限,再不溜,就要被按在地上捶了。

南宫倩柔略显呆滞的望着他的背影,接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躲开了?

炼神境对危险的感知极为敏锐,能轻易察觉到周遭的敌意、埋伏,即使蒙上眼睛,也能在乱军中厮杀。武者到了炼神境,个人战力将达到一个小巅峰。

但,以南宫倩柔四品的修为,尽管出手有所保留,但赶在一位炼神境武者察觉到危机做出规避前,让巴掌命中目标,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怎么可能.....”南宫倩柔柳眉轻蹙。

.......

许七安一路上收到无数诧异的目光,打更人也好,吏员也罢,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铜锣许七安殉职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衙门,这几日,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用前世的标题来写:

#震惊!铜锣许七安返回,魏公都惊呆了#

#前途无量的铜锣在云州做了什么事,竟毁了他的一生#

可是现在,看见死去半月的许七安,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衙门,还热情的挥手和大家打招呼,打更人们满脑子的问号。

“大白天的,鬼魂也能进咱们衙门?话说人死了之后,竟变的如此英俊?”

“怎么办啊,这是许宁宴的鬼魂,咱们不好出手吧?魂飞魄散了就不好了。”

“你是瞎子吗?鬼魂会有影子?那可能是许宁宴的胞弟,许宁宴哪有这么一表人才。”

许七安在一片议论声中,来到浩气楼,守卫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我要求见魏公,速去禀告。”

守卫一步三回头的进楼了,片刻后下来,“魏公有请......许大人,您不是,不是......”

许七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用醇厚的声线回复:“我是许七安的胞弟,奉魏公之命,接替兄长的职务。”

“原来如此,许大人高姓大名?”

“许倩。”

侍卫心说,怎么听着像个娘们的名字。

表面上恭恭敬敬,道:“您请进。”

进了浩气楼,登上七楼茶室,许七安见到了月余未见的魏渊,他依旧穿着华丽的青袍,两鬓斑白,眼角有着浅浅鱼尾纹,儒雅俊朗,是一枚气质与外表俱佳的老帅哥。

以我现在的颜值,将来老了,肯定不比魏渊差......许七安抱拳,朗声道:“卑职参见魏公。”

魏渊有些恍惚,温和道:“坐吧。”

破天荒的,魏渊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悠悠道:“好好说一说云州的事。”

此事说来话长,许七安把云州的经过,巨细无遗的告诉魏渊,包括李妙真二号的身份、天宗圣女的身份。

除了神殊和尚关系重大,其余的事他没有任何保留。

主要是魏渊太聪明,隐瞒太多会被察觉。再就是大宦官是真的重视他,栽培他,许七安投桃报李,对魏渊很信赖。

果然,魏渊喝了一口茶,说道:“杨千幻一直跟着你。”

许七安先是一愣,有些错愕,他也不傻,立刻意会到了什么,问道:“杨师兄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跟着你,依我对此人的了解,除了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其余事他是不上心的。”魏渊笑容莫测,“但如果是监正的意思呢。”

监正知道我的秘密......如果是他授意的,那也合情合理。

许七安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下魏渊,大智若妖的魏渊,会不会也察觉出一些端倪?

魏渊没有执着于这位话题,继续道:“至于那位三品术士,暂且当他是三品吧,我不认为他是司天监的孙玄机。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别的。”

许七安精神一振:“请魏公解惑。”

还是魏公靠谱啊,金莲道长那个老银币,说话藏着掖着。而魏渊对我几乎没什么保留。

“你和司天监的褚采薇相熟,和宋卿也熟,你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吗。”

“监正的亲传弟子?”许七安不太确认的反问。

司天监的白衣们,并非全部都是监正的弟子,就如同云鹿书院的大儒,时常开堂讲课,但真正的亲传弟子却很少。

宋卿和褚采薇,还有杨千幻就是监正的亲传弟子。

“杨千幻是监正的三弟子,宋卿是四弟子,褚采薇是六弟子,白衣术士们喊她小师妹。”魏渊道。

.....这有什么问题?许七安没听懂。

“但,监正一共只有五位亲传弟子。”魏渊幽幽道。

这.....许七安瞳孔微缩,终于明白了魏渊的意思,监正只有五位弟子,可褚采薇却是六弟子,那其中还有一位呢?

那一位去了哪里?

杨千幻是三弟子,宋卿是四弟子,褚采薇是六弟子......那位孙玄机不知道是第几位。

“孙玄机是二弟子。”魏渊道。

“那么,大弟子和五弟子暂且未明。”许七安说。

一时间,两人没有继续交谈,茶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一杯茶见底,魏渊才继续说道:“你醒来的不是时候。”

“魏公何出此言?”许七安没懂。

“张行英上书请奏,希望朝廷为你追封,陛下和诸公商议之后,封你为长乐县子。再过几日,圣旨就会下来。”

魏渊无奈道:“你既已活了,内阁多半会驳回圣旨,陛下多半也会欣然接受。”

“这有什么的,只要该赏的银子不少我就成。”许七安无所谓的耸肩。

长乐县子,应该是子爵,听起来就是个弟弟爵位……不,儿子爵位。

以后遇到长乐县户籍的官员,大家相互介绍,对方说:宁好,我是长乐县xxx

许七安说:我是长乐县子。

不懂行的还以为我是人家儿子。

魏渊看他一眼:“银子只是身外之物,爵位象征的意义岂是银子可比?你即使成了银锣,手里有权有势,但你的地位依旧上不得台面。

“唯有爵位,才是你彻底脱离民籍,成为王朝权贵的凭证。你若被封爵,许家便不是寻常人家,而是权贵。

“将来娶妻,平民女子就没资格嫁你。必是豪门千金才能与你般配。”

“能娶公主吗?”许七安小声问道。

.....魏渊颔首:“理论上可以。”

公主是不可能嫁给平民的,未来的夫婿,必定是权贵。子爵虽然不高,好歹也是爵位。

“不知为何,陛下对你不喜,他若不愿,谁都没办法。”魏渊说完,笑了起来:

“幸而你非一无是处之辈,还有回旋的余地。”

“魏公教我。”

“前些时日,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福妃意外身亡,衣衫不整的从阁楼坠落下来。当时屋内只有太子一人,且是醉酒。此案甚是棘手,既关乎皇室颜面,又牵扯废立太子一事,三法司都不愿意卷入其中,必定消极办案。”

.....我的妈诶,太子凌辱皇帝的后妃?

许七安连忙摇头:“魏公,你这不是害我吗,皇家丑事,岂是我能插手。”

“无妨。”魏渊摆摆手:“这事文武百官都知道了,多你一个不多。你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推掉便是。

“能力未及,顶多受点惩罚,纵使陛下不喜欢你,没犯大错的情况下,子爵也不是他说斩就斩的,勋贵集团不会同意。”

了解了,魏公的意思是,如果皇帝撤销对我的封爵圣旨,以后找我办事,我就装死不接受。先哄着元景帝把爵位封给我。

然后,再以能力不及的理由抽身而退,到时候顶多受点惩罚,白赚一个爵位。

魏公真是.....足智多谋(老银币)啊。

“太子是临安的胞兄。”许七安忽然想起自己养的那条妩媚多情的小鱼儿。

夜店小女王现在肯定又伤心又无助。

“你与临安公主,没什么纠葛吧?”魏渊眯着眼,审视着他。

“没有没有。”许七安连忙摇头。

魏渊放心的点头。

........

次日,御书房。

“三日之期已过,你们给朕的答复,就是一句“案情复杂疑点颇多,请求多宽限几日”吗?”

元景帝把几份折子,狠狠砸在三位大臣身上。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魏渊递交的折子,出奇的一致,好像互抄作业似的,抄的还是错误答案。

元景帝气的直拍桌子。

刑部尚书惭愧道:“陛下,此案疑点颇多,迷雾重重,微臣已经竭尽全力了。请陛下再宽限几日。”

大理寺卿则说:“微臣能力不足,请求告老还乡。”

“你们......”元景帝大手一挥,把桌上的折子、笔墨纸砚通通扫翻在地,气的浑身发抖:

“朕要斩了你们。”

三位大臣立刻跪倒,高呼:“微臣死不足惜,陛下保重龙体。”

这是对过台词的吗?

元景帝气炸了。

两侧的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向喜欢和魏渊抬杠的给事中们也不说话了。

这案子当然还是要处理的,不过各方的意见尚没统一,太子一派想着如何般这位储君脱罪。

其余派系则思考着如果废掉太子,未来的储君是皇子中的哪一位。

想法各不同,但有一点是大家默认的,就是先把事情拖一拖。福妃的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案子之后牵扯的国本之争。

那会是一场不啻于京察的腥风血雨。

各党派需要花时间斟酌,去站队,去布置。

像这种朝堂目的一致的情况,即使元景帝也只能无能狂怒,除非他不要真相,当场废太子......但多半会被内阁驳回。

“陛下稍安勿躁,微臣有事禀告。”王首辅出列,轻描淡写的把福妃案暂且揭过,道:

“据微臣所知,打更人衙门的铜锣许七安,并未殉职。于昨日诡异的复生,封爵之事,请陛下撤回。”

御书房内,响起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那姓许的铜锣还没死?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心情复杂。

元景帝愣了一下,收敛怒火,望向魏渊,沉声道:“魏卿,首辅之言是否属实?”

“的确属实。”魏渊作揖。

当即,就有一位给事中出列,大声道:“张行英谎报案情,欺瞒陛下,请陛下治罪。”

元景帝没搭理,看着魏渊,继续问道:“为何如此?”

“许七安并未死去,与叛军死战之前,服用了司天监的脱胎丸,力竭之后进入假死状态,直到昨日方才苏醒。张行英误以为许七安殉职,这并不怪他。”魏渊解释道。

脱胎丸.....元景帝一听,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膈应。

当初他像监正求取此药,监正不给,推说已经没了。

可如今,一个区区铜锣,居然吃到了他求而不得的灵丹妙药。

“他是怎么得到此药的。”元景帝嘴角一抽。

“司天监的褚采薇赠予。”魏渊回复。

元景帝沉吟几秒,缓缓点头:“封爵之事撤回。另,着铜锣许七安,速来见朕。”

魏渊不动声色的点头,作揖道:“是。”

........

许七安收到传召,赶在午前,快马加鞭的抵达皇宫,经羽林卫验明正身后,放他入宫。

城门内,大青衣负手而立,等待多时,身边侯立着南宫倩柔。

许七安快步迎上去,喊道:“魏公。”

魏渊颔首:“陛下召见你,是为福妃一案。”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封爵之事撤回了。”

还真撤回了啊,这条消息都发出来三天了,这也能撤回,不守规矩......许七安心里吐槽,道:

“我明白了。”

随着魏渊来到御书房,元景帝不在,穿蟒袍的老太监说道:“陛下在灵宝观,随国师打坐,午后才回来,且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

灵宝观,结束了打坐,精神抖擞的元景帝睁开眼,叹息道:“国师,朕何时才能结成金丹?”

道袍下,难掩丰腴身段,容貌倾国倾城的洛玉衡,闭着眼睛,声音悦耳磁性:“陛下何时能放下政务,潜心修道,金丹指日可待。”

元景帝盯着眼前的绝美道姑,她五官艳丽,有着勾人心魄的魅力,眉心的一点朱砂更衬托着宛如仙子。

可以亵渎的仙子。

元景帝又叹了口气,其实只需要双修,他便可更进一步。只是,即使是一国之君,他也无法强迫人宗道首。

且不说对方是二品高手,纵使武力可以压制,但双修之事,需两人心法配合,无法强求。

“国师何时能入一品?”元景帝问道。

洛玉衡微微摇头。

“唉,监正的心思,朕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当日朕向他索要脱胎丸,他不给,谁料今日朕得知,一个小小铜锣,都能享用此灵丹妙药。”

洛玉衡睁开眼,好奇的问道:“铜锣?”

元景帝摆摆手:“此人不值一提,朕先回宫了,明日再来与国师打坐悟道。”

他摆驾回宫,收到许七安已在御书房等待的消息,仍没有即刻过去,一番精细的沐浴后,终于姗姗来迟。

御书房内。

许七安朗声道:“卑职拜见陛下。”

元景帝目光锐利的盯着他,没提脱胎丸之事,也没夸赞这个铜锣在云州立下的功劳,直截了当的说道:

“前些日子,福妃坠阁身亡,此案背后另有隐情,朕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此案。否则,严惩不贷。”

许七安立刻作揖,九十度弯腰不起,高呼道:“请陛下赐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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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元景帝噎了一下,他没料到许七安竟是这样的答复。

每次被他刁难,就高呼着“臣乞骸骨”是官场老油条的风格。谁料,这小铜锣更干脆利索,竟求死。

元景帝脸色刷的阴沉下去,上位者喜欢说重话来彰显威严,上至皇帝,下至县令,都喜欢说:给朕(本官)如何如何,否则叫你怎样怎样。

这本没什么,毕竟尊卑有别,臣子和下人只能受着,乖乖领命。

没想到,这个铜锣竟然给顶回来了,顶的元景帝一阵难受。

尤其看着变化巨大的许铜锣,元景帝心里更不高兴了,同时感慨脱胎丸不愧是百年罕见的灵丹妙药。

监正一甲子也才炼出三粒。

元景帝厉声道:“许七安,你以为朕不会杀你?”

元景帝在位三十六年,帝王威严极盛,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降低了些许,几名宦官立刻低头,不敢仰视龙颜。

能在皇帝面前,泰然自若的只有魏渊。

许七安当然不会继续顶撞,心里不慌,一改刚才冲拳出击的风采,变的唯唯诺诺,道:

“陛下恕罪,卑职在云州保护巡抚大人,与叛军戮战,斩敌两名人。

卑职在云州呕心沥血,破了布政使宋长辅勾结巫神教一案,还都指挥使杨川南清白。

“以上种种俱微不足道,卑职绝对不会拿出来邀功。至于桑泊案和平阳郡主案,卑职早就忘了,绝不会旧事重提。

“只是卑职元气大伤,神思衰竭,醒来之后便时常头疼,实在无力为陛下分忧啊。”

元景帝盯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狠话。

这小铜锣故意扯一大堆的案子来凸显自己的功劳,先把自己功臣的位置巩固,再以身体不适来搪塞推脱,已经深谙朝堂官话的技巧了。

魏渊当即道:“陛下,许七安不过一个铜锣,即使能力再强,但精气神耗损严重,他的生死自然不足为惜,但耽误了案情,让福妃无法沉冤得雪,那才是大事。”

顿了顿,他看向许七安,道:“你且回去安心养伤,陛下不会差遣饿兵的。”

皇帝不差饿兵......

元景帝看了魏渊一眼,略作沉吟,道:“许七安,司天监养神的方子要多少有多少。灵宝观同样不缺灵丹妙药,你身体不适,朕可以赏你几枚丹药。

“你在云州的功劳,朕记在心里,有意封你为子爵。皇恩浩荡,莫要辜负。”

说到底,许七安只是一个小人物,还不值得元景帝刻意刁难,内阁提议撤销封爵,元景帝便顺水推舟。

但眼下要用许七安,元景帝不介意给点好处。不过心里很爽,他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

“谢陛下隆恩,陛下英明神武,千古一帝。”许七安大声说。

元景帝微微颔首:“朕要尽快得到案情真相。”

“卑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小铜锣如此识趣,元景帝心里舒服了些,淡淡道:“退下吧。”

........

与魏渊并肩离开御书房,走在空旷的广场上,魏渊眯着眼,目视前方,笑容淡淡:“学到没?”

“学到了。”许七安道。

他是真的学到了,而不是以前读书时,老师站在讲台敲击黑板,问:你们都学会了吗。

他睁眼说瞎话的大声回复:会了!

魏渊要交他的道理很简单,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有弱点,也有受规矩束缚,不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同时,皇帝不是万能的,皇帝也有需求,只要你拥有他“需要”的东西,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就比如这次,三法司上下推诿,拖延案情,元景帝能怎么办?顶多就是惩罚,但不可能真的罢官,或者斩首。

在这样的背景下,连破数起大案,得罪许多官员的许七安,正是绝佳的查案人选。

既然皇帝想用你,那么合理的为自己争取利益是必要的操作。

而一旦成为子爵,许七安象征性的做一些努力,但因为“能力不足”没能破案,也合情合理。

毕竟他又不是仙人。

那时,元景帝的愤怒是可以预见的,但彼时已是子爵的许七安,顶多就是受些惩罚,杖责啊,罚俸啊,甚至降职。

但爵位不是说剥夺就剥夺的,爵位是朝廷笼络人心的手段,必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才能被授予。

相应的,剥夺爵位的条件也很严格,绝不是皇帝说剥夺就剥夺。否则,爵位就太廉价了,如何服众。

至于元景帝会不会赖账,许七安和魏渊没想过,堂堂一国之君还不至于这般无赖。即使元景帝想赖账,许七安一样可以拖着案情。

上有计策下有对策。

“许大人请留步。”

身后传来尖细的叫声。

许七安和魏渊驻足回望,是元景帝身边的老太监,小跑着追上来,手里握着一块金牌。

“这是陛下御赐的金牌,许大人可以随时入宫查案,不过必须有宫里的当差陪伴。”老太监奉上金牌。

许七安接过,掂量一下,分量很足嘛。

这块金牌和他以前收到的金牌不同,金牌正面多了一个“内”字,是可以在皇宫内行走的金牌,级别更高。

“劳烦公公了。”许七安拱手。

老太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返回。

“公公稍等。”许七安又喊住他。

老太监回身看来。

“陛下隆恩浩荡,本官今日就要开始查案,请公公派个当差于我。”许七安道。

当差是级别最低的太监......用“太监”这两个词不准确,太监是一种身份、职位。

当差是级别最低的......斩草除根之人。

老太监很欣赏许七安积极的工作态度,脸上笑容顿时浓郁了几分,问道:“咱家多嘴问一句,许大人准备从何查起?”

许七安咧嘴笑道:“从临安公主身上查起。”

老太监返回御书房,俄顷,一位年轻的小宦官奔出来,对着魏渊和许七安行礼。

许七安点点头,送魏渊到宫城门口,然后在当差的陪伴下,转道去了临安公主的韶音苑。

.........

韶音苑。

萧条的后花园,临安坐在亭子里,望着沉凝的池水发呆。

池子里的水昨夜结了冰,此时在暖阳的照射下,渐渐融化,只有几块浮冰残留。

半旬时间,临安清减了许多,圆润的鹅蛋脸都显得有些瘦削,桃花眸原本是水灵灵的,略带迷蒙,看谁都是媚眼如丝的。

现在缺了些神采。

从小到大,除了被怀庆揍过,她一直无忧无虑,顺风顺水。

因为元景帝修道的早,子女虽不少,但也算不上多,皇子皇女之间的勾心斗角没那么厉害。

再加上胞兄是太子,自身又会撒娇,婊里婊气懂的讨人喜欢,所以一直顺风顺水。

但这几天接连不断的噩耗,让她心里积郁,大受打击。

今天刚在母妃那里哭过一场,母女俩忧心太子的前途,回来后临安就坐在亭子里想事情。

如果是怀庆的话,肯定无比坚强,她是那种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的女人.......太子哥哥肯定不会做这种事,但谁会陷害他呢.......四皇子,怀庆的胞兄?

临安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她是没怀庆聪明,读书差,背经书还要太傅用竹条打着板子威胁,才肯委委屈屈的噙着泪背几篇。

但她不蠢,在笃定太子哥哥是冤枉的前提下,只要动动脑筋,想一想太子哥哥被废的话,谁得利最大,

可疑人物就立刻浮出水面。

一念及此,临安眸子稍稍灵动起来,积极开动脑筋,想到了很多问题。

比如,四皇子是怎么暗中杀害福妃,嫁祸太子哥哥。比如,他的同党是谁,皇后?怀庆?

等等。

然后,越想越困惑,越想越混乱,泄气的一拍脑袋。

“如果他还在就好了,肯定“唆”一下就能破案。”临安跺了跺脚丫子,怒道。

但下一刻,她脸色突然垮下来,眉毛耸拉,失去了精气神。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

“殿下,殿下。”

一名佩刀侍卫,脚步匆匆的奔来,在亭子顿足,抱拳道:“铜锣许七安求见......在前院等着。”

临安的反应,就像是被人敲了一棍,懵住了,大概有个三四秒,她霍然起身,疾步走到侍卫面前,美眸死死瞪着:

“你,说什么?”

“铜锣许七安求见。”侍卫重复了一遍。

血气一下子冲到面门,临安前所未有的暴怒,奋力抽出侍卫的佩刀,咬牙切齿道:

“狗东西,连你也敢戏耍本宫了?太子还没被废呢。”

她暴怒的真正原因是侍卫拿许七安开唰。

侍卫连忙后退,这要是被砍了,那也太冤枉了,边退边解释:“真的是许公子,许公子来了,就在前院,殿下一看便知。”

临安手里的刀都没丢,急匆匆的奔向前院。

远远的,许七安先发现了红衣似火的裱裱,一看她提刀上阵,气势汹汹的架势,吓了一跳。

心说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闯出来,姑奶奶您打算把我送回去?

他立刻收起取悦临安的小玩意,躲到假山后面。

“许七安在哪里,许七安在哪里?”

临安提着刀,在前院左顾右盼,根本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明亮的眼睛,逐渐黯淡。

“殿下,许大人,在假山后面呢。”当差的宦官低声道。

临安的桃花眸瞬间亮起,殷殷期盼的走向假山后面,果然看见了那个......许七安?

她愣了一下,眼前这个人,阳刚俊朗,眉毛飞扬,眸子灿灿有神,鼻子高挺,嘴唇线条如刻。

紧接着,临安就被许七安手里的两个提线人偶吸引了。

那是一男一女,女子是大家闺秀的穿衣打扮,男子是一位穿甲的英武大将军。

许七安咳嗽一声,操纵着英武大将军,沉声道:“殿下,卑职从韩国整容回来了。”

接着,他换上尖细的声音,操纵着女子:“韩国是哪里呀。”

英武大将军:“哦,是云州,卑职说错了。”

女子:“你不是死在云州了吗。”

英武大将军:“本来是死了,但卑职心心念念着公主殿下,感动了阎王爷,便回来了。”

女子:“哎呀你讨厌死了。”

临安觉得有趣,噗嗤一笑,忽然感觉脸上冰凉,不知不觉间,泪水无声漫过脸颊。

她觉得丢脸,急忙转过身去,羞怒解释:“今日的风有些大,卷着沙子迷了眼睛。”

作为一个性格活泼,娇气,爱撒娇的姑娘,她其实很吃这一套。又因为缺乏感情经历,辨识渣男的水平差劲,所以浑身上下都透着招渣气息。

当然,许七安绝对不是渣男。

许七安笑道:“奇怪了,沙子怎么只迷公主的眼睛,莫非是因为公主生的漂亮?”

被揭穿的临安怒道:“狗奴才。”

“卑职不是狗奴才。”

“你就是狗奴才,狗奴才许七安。”

“狗日的临安。”

“狗,狗什么?”临安公主不知道“日”是一个动词。

“没什么。”许七安欺负她听不懂家乡话。

“你刚才是骂本宫吧?”临安板着脸。

“不,那是我对公主最深切的期盼。”许七安一本正经的回答。

........

从假山后出来,裱裱把刀还给侍卫,带着许七安进了大厅,那名当差的跟在身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二公主。

二公主漂亮灵动的眸子红肿,明显是刚哭过。

入座,宫女奉上茶水、点心,许七安挥了挥手,道:“小公公,你先退下,本官与公主有密事相商。”

“这.....”小宦官有些犹豫。

“滚滚滚!”裱裱柳眉倒竖,娇斥道:“本宫与许大人有话要说,轮得到你旁听?信不信将你拖出去杖责一百。”

小宦官无奈告退。

“他怎么跟在你身边?你怎么活着回来的,怀庆不是说你死了吗。”

裱裱看着小宦官的背影跨出门槛,消失不见,把目光转移到许七安身上,漂亮的小脸露出笑容。

“他是来监视卑职的。”许七安喝了口热茶,吃着糕点,在御书房等了一个多时辰,错过了午膳。

“至于怎么活着的,这个就说来话长.....”

他把云州案的经过讲给临安公主听,稍稍做了改编,当然,改编不是乱编,所以许七安只是美化和凸显了自己的作用,降低了其他人的存在感。

临安最喜欢听书了,开始津津有味,渐渐身临其境,听到许七安彻夜不眠的解开了暗子周旻留下的谜题,她小手猛拍桌面,大声叫好。

她身子前倾,托着腮,专注的听着。

许七安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公主殿下的胸脯,难免有些失望,临安和她长姐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能让桌子承受压力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听到有女鬼来迷惑许七安等人,两位同僚惨遭迷惑,而许七安凭借自身的坚定意志,不为所动,裱裱表示很欣赏,夸赞说:不愧是本宫看重的人呐,本宫当初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

许七安表示谢过公主殿下的慧眼识珠,心里吐槽,你不是为了和怀庆争风吃醋才强行招揽我的吗。

最后,许七安开始讲述自己一人直面千军万马,被数千人围困,面临箭矢如雨,枪戈如林的困境,半步不退,斩敌两百,最终撑到援军到来。

裱裱听的潸然泪下,鼻子都哭红了。

“殿下,你是没看见当时的场面,卑职一声吼,那千余叛军吓的肝胆欲裂,是硬着头皮与我缠斗的。要不是我当时状态不对,他们一个都别活。”

裱裱用力点头,很相信。

毕竟许七安的事迹,她之前听皇兄说过,大家都说许七安是壮烈殉职,拯救了巡抚和打更人衙门的金锣。

吹完牛逼,许七安想起了正事,道:“对了,我这次进宫,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彻查福妃案的。”

裱裱眼睛骤放光明,喜滋滋道:“本宫就知道,你回来就好啦,你回来就能为太子哥哥洗刷冤屈。”

“我永远为公主效力,做牛做马。”许七安诚恳道。

刷了一波临安的好感度。

“有几个问题想问公主,福妃长的如何?”

“自然是极美的。”

元景帝真是暴殄天物啊.....许七安心里感慨,又问道:“太子,好色吗?”

“当然不好色。”临安一口否决,道:“除了太子妃之外,太子哥哥的侧妃、庶妃、姬妾等等,加起来也就十六人。”

“......”

许七安心说,我特么果然是好男人,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许七安!

“有酒后闹事的先例吗?”

“没有。”

“喝的是什么酒?”

“百日春,补肾壮阳的酒。是皇后送到我母妃那儿的,你说是不是她陷害的?”临安小声说。

许七安沉吟片刻,道:“我明白了。”

临安大喜,娇声道:“你明白什么了?许宁宴你破案了吗。”

.........

许府。

心力交瘁的许二郎没有立即回书院,今日是二月十日,再过五天就是春闱,完全没有回书院的必要。

这几天安心待在家里,等待科举来临。

午膳过后,帮父亲许平志送走许氏族人,心力交瘁的许二郎一点都不想读书,只想回房间大睡一觉。

但门房老张匆忙忙的跑进来,说道:“二郎,门外来了一个和尚,自称恒远,想要见您。”

“恒远?”许二郎皱了皱眉,觉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了。

他一个儒家弟子,不信佛,与佛门也没任何交集。

“他还说,和您是熟人。”门房老张补充。

许二郎“呵”了一声,看向许平志:“爹,许是见咱们家有白事,来做法事的。您准备些铜钱打发了吧,我要回房歇息了。”

门房老张取了一钱银子,走出府门,把银子递给魁梧的中年和尚,道:

“大师,府上不需要做法事,您请回吧。”

恒远大师一边摆手:“贫僧不是来化缘的。”

一边诚实的接过银子,道:“府上二公子,真的不见贫僧吗?”

三号怎么回事?

虽说素未谋面,但屡次相助之恩,以及他堂兄许七安的情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见自己一面,让自己进去看许大人最后一面。

嗯,他可能觉得自己身份依旧是秘密,觉得贫僧未曾意识到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故作不识?

呵,真实小觑贫僧的智慧了。

恒远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然后走到一边,从怀里摸出地书碎片,以指代笔,传书道:“金莲道长,可否为我屏蔽其余人,我有话想对三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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