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春去也,白驹过隙,也不过弹指一瞬。

    这一世我终究只是个肉体凡胎,纵然有神女之心的灵力供我容颜不老,但终究却在第一百二十岁的时候,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的前半生一路波澜壮阔,尝尽了世间悲欢离合,所幸后半生得了上天眷顾,让我余下的生命里绚烂多彩,毫无遗憾。

    我记得那时正逢春暖花开,细雨绵绵滋润着苍茫大地;万物都在陆续苏醒,带着属于生命的韧性在无限向天地间蔓延。

    明明是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可我却像是枯萎的花儿一样,精气神一天不如一天。

    早两年的时候,我就开始时常觉得疲乏不已,只不过是从村口买了菜后走回苏家老宅,就能累得气虚体乏,一睡就是一整天。

    胡月卿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就时常让八娘娘过来给我定期检查和保养身体。有时还会独自跑回九重天上,到太上老君那儿给我讨些补气补神的丹药。

    而我活了这么久,心里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也早就有了底。

    所以他给我什么丹药我就吃,给我什么补汤我就喝,哪怕是再苦的东西,我也从未再皱过一次眉。

    不是因为这样能使我的身体康复,而是因为我只有这样做,他才会稍微松懈那么一口气,才会露出那么哪怕片刻的笑容。

    不得不说,也正是因为有了胡月卿的尽心呵护,我才能又从时间的手里悄悄偷得了两年光阴,挣扎着多陪了他一段岁月。

    后来我的状况越来越差,已经没有办法出门了。通常只是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着风过花开,然后一睡难醒。

    那日我也是坐在院中的桃树下,看着满树的桃花绽开新蕊,引得锦蝶嬉戏翩飞。

    院中的新酒藏在了老树下,是我看着胡月卿一个人亲手酿制的。大概是地上才翻过了泥土,风一吹过的时候,隐隐地酒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便徐徐缠绕着鼻尖。

    “这酒真好啊……到今年秋天的时候,想来一定满园飘香……”我弯着眼笑着,轻声对身侧那一袭白衣的人说到。

    “可惜对本君来说,这世间若不是夫人亲手酿制的佳酿,已经皆不能称之为‘好酒’了。”胡月卿长身玉立,眉眼如画,风华绝代一如当年。

    “你啊,怎么越来越会讨我欢心了……”

    明明是听后会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可我却清晰的感觉到,我的心跳在一下一下的渐渐放慢,而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你是本君的夫人,讨你欢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他绝美的双眸中蕴含着万千星辰,轻声一笑,赛过阳春三月里的所有风光。

    我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感慨着曾经千年不化的寒冰,没想到被我用心捂化后,竟会是这样温柔的一池春水。

    “这小雀明明是我先抓到的,朝儿,你快还给我!”

    “我就不!除非你追得上我!”

    “臭弟弟,把它还给我!”

    明明是吵吵嚷嚷的声音,在我耳里听着,却是世间最美好的乐章。

    曲折的长廊上,模样七八岁的男孩儿欢笑着飞快的跑在前头,而与他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则气呼呼的跟在后头穷追不舍。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转眼就跑到了后院的石桌旁。

    “朝儿、暮儿,到大堂玩儿去,不要扰了你们母亲的清净。”胡月卿微微侧首,直接对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下了驱逐令。

    两个孩子一听,赶紧放开了手心里的小雀,小雀振翅惊飞,而两娃娃相互“哼”了一声,打算一起离开后院。

    我努力睁开眼,笑盈盈的看着一双儿女:“没关系,你们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们。”

    “是!孩儿遵命!”听到我的呼唤,惜朝与惜暮立即又欢快的跑了过来。

    惜暮站在右边,轻轻拉着我的手软声细语:“母后您知道吗,咱们家屋檐下的那窝燕子,又生了小燕哩!”

    惜朝站在左侧,隔着他父亲望着我:“是啊母后,我还特意数了数,一共有三只!就像大哥,和二姐,还有我。”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姐?刚才抢我小雀的时候,怎么就忘啦!”

    “哼,要不是大哥在府上学习不在家,我才懒得跟你玩儿呢!”

    “谁要你跟我玩儿啦,你这跟屁虫!”

    ......

    这两个小人儿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像是对儿小冤家似的,年幼时在襁褓里争奶吃,等好不容易长大了,就什么都要跟对方争到底。

    虽说表面上看似是这种情况,但要是跟村里的孩子们玩耍时其中一人受了欺负,那另一个便会为其奋不顾身的出头,绝对容不得对方在外人面前受了哪怕半点委屈。

    此时他们一左一右又开始闹别扭,我听着倒是觉得十分有趣。胡月卿见我不说什么,默默揉了揉眉心,也就没有训斥他们。

    也不知道听了多久,我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就好像快要静止了一样,声音薄弱得几近消失。

    胡月卿忽然挥了挥手,朝那两个斗嘴的孩子说到:“行了,若是再闹,就回书房去抄《弟子规》。”

    此话一说,立马鸦雀无声。

    “你们母亲有些累了,你们去外头玩儿吧。”

    惜朝和惜暮点点头,各自在我的脸色轻轻吻了一下,眉眼带笑的与我挥手告别,追逐着跑向屋外去了。

    待孩子们离开后,胡月卿无声的走近了我,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替我拨开脸侧滑落的碎发。

    百年来我的容颜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头发却随着年龄逐渐变得花白。但胡月卿从未对此表现出任何反应,而他望着我的眼神,永远深情得亦如当年。

    我努力的抬起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疲惫的漾开一抹笑容:“你啊,以后对孩子们别那么严厉,明明就是慈父,却怎么……”

    话没说完,胡月卿忽然将食指点在了我的唇上,让我噤了声:“好不容易只剩我俩独处,夫人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么?”

    我忽而一愣,拉开他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有啊,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仿佛对着你,就永远也说不完一样。”

    “那就慢慢儿说,我在听。”他蹲下了身,一下一下的轻柔抚着我的鬓角。

    我已经很困很乏了,眼睛几乎就要黏在一起,但嘴上还是提着一口气,缓缓地对他道:“你还记得那年么,咱们刚刚平定了九重天的风波,参加了凌霄殿的庆功宴。那宴会上可真热闹,仙娥美姬一个个漂亮得很,山珍海味也是别具一格,可惜就是那酒水啊,实在淡了点……”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时候脑子里跟走马观花一样,想说的太多,又不知从何说起。

    “后来啊……你带着我和清儿一起回到了繁花小院,你问我,此生还有什么未达成的心愿……其实啊,我还是有的……”

    胡月卿将外套脱下,轻轻披在我的身上:“若是还有心愿,那咱们就一起去完成,可好?”

    “好啊,当然好……”我用尽全力牵起嘴角的微笑,眼睛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合上了:“夫君啊,别忘了你给我的承诺,你说的……生生世世……”

    胡月卿默默等了许久,却再也没有听见我将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

    一阵清风拂过枝头,桃花瓣洋洋洒洒的落在了我的发间与眉梢。

    “夫人?”

    他的手凉的厉害,眼中早已被泪水模糊一片。

    “滴答”,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脸颊上,接着一个个温柔又炽热的吻,从我的眉眼一直印到唇间。

    我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听到胡月卿哽咽的声音。

    他在说:“傻夫人……答应你的事,为夫从不食言。”

    ……

    记得他曾经说过,若我这一世魂归黄土后,他便会去寻我的下一世。

    后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兑现了对我的诺言。并且这一寻,竟就寻了九世。

    前几世我生怕他找不着,带着前世记忆重新转世后,还刻意的朝着这一方土地靠近。

    而他除了第一世找到我时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了外,之后基本都是我尚在襁褓,就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

    我还记得第五世的时候,我魂聚在了南方的一个小镇,但是那天真的太冷了,养父母把我带回家里时我冻得嗷嗷直哭。

    当时胡月卿像是闻声赶来一样,竟顷刻之间站在了我的小床面前,身上还带着雨中的寒气,但牵起我小小的手时,手心却暖得出奇。

    见到胡月卿后我的心情大好,立即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养父母看不见胡月卿的存在,但见我笑了,夫妻俩也就跟着露出了笑容。

    后来我发现他每次都在我小时候找到我,简直把我的各种糗事都看了个遍,而后等我长大了,就一件件的复盘给我听。我又羞又气,干脆直接要求他不许那么早就跟着来寻我。他心里大概是不愿意的,但还是随了我的意愿。

    就这么寻着寻着,一下就到了第九世。

    此刻眼前是一片璀璨华丽的灯海,台下的观众们正举着闪烁不已的应援灯泡。

    我身着亮丽的衣裙站在聚光灯下,轻轻闭着眼,嗓音如流水倾泻:

    “我多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到永远,

    有幸与你相爱,

    余生为你而来,

    有幸命运安排,

    要和你一起看花海,

    有幸这份对白,

    长路漫漫不曾更改,

    只要你在,

    我三生都期待。”

    一曲唱罢,我微笑着鞠躬谢幕,在台下的欢呼与尖叫声中默默退到了后台。

    经纪人叨叨絮絮的不停给我吹着彩虹屁,跟在我的身后陪我一起进入了化妆间。

    “真的,苏大明星,你现在的人气绝对是……”

    都听了一路了,我觉得有些烦,就随意找了个借口对她说到:“哎呀晴姐,我有只耳环好像掉在后台了!是前阵子粉丝送的那对儿,你快帮我去找找吧!”

    经纪人总算停下了对我的夸赞,又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我粗心,一边打开了化妆间的门,跑去给我找耳环了。

    望着重新关上的大门,我背靠在椅子上重重的吁了口气。

    正打算闭着眼休息会儿,却忽然闻到了一阵如兰的暗香!这下心里猛地一惊,顿时睁开了双眼!

    只见我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子,他随意的轻靠在化妆镜桌前,双腿笔直而修长;一头柔顺碎发打理的时尚又精致,正用那风华无双的眸子望着我,含着笑意说到:“夫人,本君又找到你了。”

    我微微一愣,故作疑惑的道:“这位先生,您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化妆间?您是走错路,认错人了吧?”

    说着站起身来,装作的转身欲走。

    谁知才向前两步,忽然五道轻烟落在了面前,转眼又变作了三位少年。

    “母后,您装作失忆的游戏已经玩了三世了,您不腻,孩儿都腻了。”惜朝看似人类十六七岁的少年,五官倒是跟我出奇的相像,此刻环抱着胳膊挡在我面前,脸上笑意张扬。

    他身旁的花季少女眉眼与西装男子如出一辙,在另一侧配合的笑道:“就是啊母后,父君忍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您,您就别逗他了。咱们回家吧。”

    这时站在他们中间的俊美少年,抬手在他们头上各自拍了一下,嗓音清冽的道:“怎么跟母后说话的,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我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把扑进这模样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怀里,捧着他风华初露的脸庞,笑眯眯的道:“我的清儿啊真是长大了!这作为长兄教育弟妹的模样,让母后心里好生安……诶?!”

    我话还没说完,猛地一下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揽入了怀里。如兰的馨香席卷而来,将我彻底淹没在那温暖的怀中。

    我侧头往上一看,只见胡月卿冷着绝美无双的脸,声音染上寒霜:“刚一见面就跟别的男人拥抱,你将为夫放在什么位置?”

    糟糕,这幽取醋王又开始吃儿子的醋了……我的嘴角微微一抽,笑着转身挂在他的怀里。

    三个少年无奈扶额,转身识趣儿的退到化妆间外。

    我见孩子们都溜了,便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啵了一口,眼弯似月的道:“还能放哪儿?自然是心尖尖儿的尖尖儿上!不信,晚上回去检查一下……?”

    胡月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眉梢冰雪消融,扶着我的后脑勺,在我唇上落下一吻:“本君,真是栽你手上了……”

    腻歪了一会儿,我怕孩子们等久了,就赶紧换下了演出服,拉着胡月卿和孩子们一起到外面的商场去吃火锅。

    今年的冬季十分寒冷,街上下着大雪,行人们裹得严严实实,来去匆匆。

    我们一家五口有说有笑的走在商场里,但这一世我的职业是个明星,迫不得已用口罩帽子把自己伪装了起来,尽管如此,我周围的家人们,还是引来了路人们陆续的回头偷望。

    这种情况已经历经了九世,我也早就习以为常了。于是无视所有的目光,和他们一起笑着走进火锅店。

    “哎哟!”我惊呼一声。

    大概是聊得太起劲儿,进门的时候忽然一下撞上了别人的肩膀。

    “不好意思啊,我没注……”话说一半,却在抬头看向那人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眼前之人身形高挑挺拔,俊朗的眉眼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他身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风衣外套随意搭在手上,如墨点漆般的眼静静地看着我。

    “没关系。”他微微一笑,与我擦肩而过。

    我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眼见着他已经走过身旁,但忽然却顿在了我的身后,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说到:“你……好眼熟啊。”

    我整个人一怔,转过身望着他:“是吗……你还记……”

    “夫君,你怎么出来了。”

    我闻声望向那个忽然向他迎来的女子,待看清她的面容时,我瞬间惊讶得瞠目结舌!

    精致美丽的面庞,几乎与我一模一样的眉眼,若非要找个不同之处,大概是她的一颦一笑都要比我来得温柔。

    “这位是……?”女子蓦然看向了我,笑着询问她挽着的黑衣男子。

    我回过神微微一笑,隔着墨镜望着她道:“不好意思,刚刚进门时不小心撞到了你先生,还请见谅。”

    “小事而已,请小姐也别放在心上。”她灿烂一笑,朝我们挥了挥手:“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祝你和你的朋友们,晚餐愉快。”

    说罢,黑衣男子朝我们笑着点头示意,便揽着身侧的她,转身离开了火锅店。

    “进去吧。”胡月卿忽然拉起我的手,温柔的对我道。

    我将视线从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上收回,反过来握紧了他的手:“好。”

    进到火锅店的包厢,凤临尘已经坐在那儿玩手机了。

    “谷主?!您都来了!”一边摘下墨镜和帽子,一边笑着坐在了他的身侧。

    凤临尘温润一笑,摸了摸我的头:“九尾狐说今天接你回家,既然是重逢的好日子,那本君必须也得凑个热闹。”

    之后大家一*菜,在欢声笑语中涮起了火锅。

    胡月卿没有对刚才的事情提起只字片语,而是一直温柔的笑着,默默给我烫肉夹菜。

    孩子们也有自己的话题,各自聊得热火朝天。

    我正美滋滋的吃着肥牛,忽然看见凤临尘把当年送给阿婆的玉佩带在身上,但跟这身现代的衣服实在是太过违和,顿时一时兴起,随口问到:“谷主,你还把这宝贝随身带着呢?”

    凤临尘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闻声只是笑了笑:“嗯,想她,就带着。”

    这离阿婆逝世都已经快千年了,凤临尘却还是亦如当年那般,对她长念不忘。

    “那……你怎么不去寻她?就像月卿寻我那样。”

    凤临尘一愣,低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蔬菜:“烟儿啊,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幸运。那一世,她的命都是我强求的,就算我去寻了她,那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是重蹈覆辙,再害她受苦罢了……”

    心里忽然沉重得很,我舔了舔嘴唇,强行扯开话题:“啊对了,您猜,我刚刚在门口遇到了谁?”

    “嗯?”凤临尘配合的挑眉一笑,神色温润不惊:“愿闻其详。”

    我凑到他耳边,悄咪咪的说:“是……墨寒。”

    凤临尘眨了眨眼,学着我的样子凑到我耳旁:“这件事难道九尾狐还没告诉你?”

    “哈?什么事儿?”

    “你轮回的第三世,忘川神君才是从西天梵境回来。也就是那一年,冥河里孕育出了一条龙母。他们之间或许有着渊源吧,龙母得知忘川神君回来后,就直接寻到他的府上去了。没想到两人一见钟情,百年后就在忘川办了喜事。”

    说到这,凤临尘斜着眼观察我的神色,见我依旧淡然,不禁反问:“这消息不劲爆吗,你怎么没点反应?”

    我喝了口饮料,笑着道:“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他夫人的模样,我刚才也见过了。是她。”

    是她,当年消散在冥河的,属于揽月的另一半魂魄。

    凤临尘垂眸一笑,拍了拍我的脑袋:“嗯,当下大家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转头望了一眼认真剥虾的胡月卿,不禁露出温柔的神色:“嗯,不负年岁,珍惜眼前人。”

    落地窗外风雪满天,而室内却烟火袅袅。我继续融入一片欢笑中,心里某个地方,终于释怀了。

    饭后,胡月卿说要先回神府给姐姐们报个平安,等回府后,清儿忽然拉着我,像是有话要说。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让胡月卿和朝儿暮儿先走,然后和他来到一处无人的庭院,才是笑着问到:“怎么了清儿,有什么话想跟母亲说么?”

    清儿吁了口气,抬眸对我道:“母后,孩儿此番有两件事想与您商量。”

    见我点头,他缓缓捞起了白色广袖,露出了白皙的左臂,以及——左臂上的一朵海棠花。

    “这是?!”我捂着嘴惊呼着,蓦然睁大了眼。

    清儿倒是波澜不惊,用跟他父亲极为相似的眸子望着我道:“孩儿的暮春之力,想来是已经成熟了。母后,您已经轮回了九世,父君也跟着寻了九世,如今当年您心中有愧之人已经得了赦免,并且有了自己的心之归属,您……还要继续用轮回的方式来恕心中的愧么?”

    我这才猛地回想起来,原来辗辗转转,已经九百年过去了啊。而胡月卿也正如当年所说,无论多少世他都愿意寻我,并且一定会寻到我,将我带回他的身边。

    现在所有的尘事都已远去,就算是心中亏欠于那个人,我也以九世轮回恕完了罪,也是该好好儿的将往事放下,安下心来跟家人们团聚了。

    “好,那不如择日,就由清儿来替母后恢复仙身吧。”

    清儿闻声后舒眉展笑,声音也染上几分欣喜:“若是父君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才发现当年那只软软糯糯的小狐狸,如今已经公子如玉,颇有他父亲那副仙恣出尘的模样了。

    “母后,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清儿瞥了一眼我的手,示意我的不要再随意摸他的头。

    我讪讪的收回来,直言抱歉。想到他还有一事要跟我讨论,便问他是什么事儿。

    清儿敛了笑意,忽然变得肃清起来:“这些年来,孩儿一直都在您与父君的庇佑下长大,如今我已有九百岁有余,想在千岁历劫之前,与燎儿一同前往南境的折雪山,在那处四季如冬的寒地好好磨练一番。”

    我似乎隐隐忆起很多很多年前,在拂雪境时胡月卿曾说过,若是将来我们有了孩子,那也要将他送到那极寒之地磨练一番心性,毕竟作为未来的君王,他得学会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既然这番孩子主动提出了这个请求,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好,那你便去吧。母后在家中等你学有所成,平安归来。”

    ……

    后来我把清儿与我相商的两件事都跟胡月卿谈了,他也与我一样,没有别的异议。

    在清儿离开幽取神府到折雪山的拂雪宫之前,他坚持先要用暮春之力给我恢复仙身。

    我随着他一起进入了胡月卿房里的密室,而冰床后那颗永盛不衰的海棠树,就是当年我偷偷交给胡月卿的一截真身。

    一切准备就绪,清儿开始催动自己的暮春之力,而我的手一直触摸着那颗海棠树,随着风起之时,感到灵魂正在与其相融。

    意识模糊之际,属于揽月的所有回忆顷刻间如潮水般涌来,从儿时在母妃的怀中啼哭,再到后来亭亭玉立,与吟栀一同在凌霄殿为父帝祝寿……

    一点一滴像是幻灯片似的淌过,直到所有时光,刹那停留在——神女赐福的那一日。

    漫天的飞花伴随金光洒落,我蒙着面纱身着棠色仙衣,在幽取山所有人的恭迎下,袅袅娜娜的自九重天缓缓飘落。

    早在天上之时,我就对幽取山的那位神君有所耳闻,众人皆说他君子如风,纤尘不染;天赋异禀,剑琴之尊。

    此番下凡的机会还是我撒着娇跟父帝求来的,为的就是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幽取神君,是否正如传闻中的那般丰神俊朗,目下无尘。

    赐福仪式正顺利的进行,而我在配合这位神君祭祀之时,趁机好好地观赏了一番。

    只见他眉目如画,身藏兰香,举手投足间一副仙姿凛然的姿态,眼中风华惊世,却不为任何万物漾起波澜。

    这样的人,可当真是世间难得,甚是绝妙啊!

    不知不觉中赐福就这样结束了,我在踏着微风回归九玄天之时,忽然心中一动,迅速折下一枝真身后再度俯身飘到他的面前,保持着飘带飞舞的模样,笑着将手中花枝递给了胡月卿:“幽取神君,这是来自九重天的神树,若你好生将其用灵气供养,便能护佑幽取山万年长春,福泽延绵。”

    他微微垂眸,无声颔首代谢,然后接过我手中的花枝,抬眸静静的看着我。

    那一刹那我简直中了魔障,竟忽然控制不住的扬起飘带隔绝了众人的视线,然后猝不及防的隔着他的面纱,在他如樱薄唇上快速落下一吻!不等他眸中泛起微澜,转身迅速的飞向金光万丈的九重天!

    只留下跪在地上恭送的众人,以及,望着我离开之处怔神的幽取神君。

    回忆夏然而止,我猛地一下睁开了眼,手指触碰着自己的唇边惊讶得半天回不过神。

    我总算是明白当初胡月卿说的话了,我啊……真是个狡猾的神女!

    恢复仙身后我浑身灵气四溢,本就肤白貌美的模样更是变得清丽出尘。

    清儿早已退出了密室,只留胡月卿一人,拉着我的手静静守在我的身旁。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激动的对他道:“夫君,当年神女赐福的时候……!”

    “想起来了?”他垂眸含笑,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我羞得面染桃花,只好往他怀里躲去。

    天光从峡谷之上洒落到密室,随着神女的重生,满室花草刹那盛开。

    我的眼前,是胡月卿绝美的脸旁与他身上萦绕的兰香。而红尘外,是漫漫的无尽岁月。

    谴倦流年似推盏,众生皆醉,唯独浮生未歇。(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手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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