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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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夏朝宪文帝凤栖三年秋,西戎遣使朝觐。

宪文帝赵琚靠在九龙宝座上,手里捏着礼部尚书呈上来的表文和贡品单子,抖了抖,微哂道:“稀客呀。西戎各部可是好几年没来了。听说符杨去年打垮了氐、支各族,擅自做了西戎王,拖到如今才来,架子可不小哇……哼!”

底下站着的西戎使节团首领符亦张了张口欲待解说,赵琚已经兀自接下去了:“百合干五十斤,杏仁五十斤,千秋草十筐,骆驼二十匹,雕翎十八羽……朕怎么瞧着,符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符亦黝黑的面庞涨得发紫,羞怒交加,忍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启禀圣上,去年冬天大雪,今春又赶上风沙。只盼着入夏水草足了,有些转机,谁知道接连一个月没有下雨……实在是……圣上,西戎荒凉贫瘠,百姓谋生不易,请圣上多多体谅。”

赵琚凉凉一笑:“朕要不是体谅你们,去年叫威武将军带领我锦夏儿郎往乌干道走上那么一遭,符杨如今恐怕只剩下一缕游魂了吧。”

乌干道是西北大漠中直接扼住枚里绿洲的山谷,也是符杨与其他各部几番争夺的要冲之地。

符亦悄悄抬起袖子抹一把汗,不敢接茬。

“看看这表文写的:‘皇帝陛下千秋安稳,多福多寿’……直白如小儿语,真真惨不忍睹。回去跟你们主子说说,南边各族状元都出了两个了,西戎各部自内迁以来,连正而八经的学堂都没设过,往后可别怨在这朝堂之上没有立身之处。”

符亦一张脸紫涨得又变回了黑色。可惜他肚里墨水不够,否则定能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侃侃相对。西戎这些年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逐水草而居,哪里有功夫理会学堂这种奢侈消费品。

想起临来时大王的嘱咐,忙行了一礼道:“圣上英明。臣王听说上京昌明繁盛,十分想亲眼见识一番,也好替西戎百姓亲耳听一听圣上的训导,不知……”

符杨想来?这一节超出预料啊。赵琚偷眼瞅瞅肃立一旁的内侍总管安宸,想讨个主意。这该死的小安子,竟是眼观鼻,鼻观心,倒似入定去了。

怎么办?对方不按剧本既定剧情往下演,眼看要冷场。罢了,自己是一号主角,想必有权力即兴发挥吧。

赵琚状似沉吟,看着手里的文书。唉,味同嚼蜡。写不出文采飞扬,来点端庄典雅也行啊。真是糟踏文字。再看看底下站着的使节团,十几条大汉又黑又壮,面目可憎,简直委屈自己一双慧眼。不禁万分想念“风月台”藕官荷官那两张粉嫩娇媚的脸,顺带又想起那身滑不留手的细皮嫩肉来。

这什么西戎王符杨,还是别来了,省得瞅着眼晕闹心。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言语过耳即逝,何如文字万古长存?朕便赏给符杨一些内府珍藏的典籍好了。至于京都盛景,捎幅画给你家主子看看,也是个安慰。什么时候,他把那些书都读通了,再来这銎阳城永嘉殿听朕的教诲罢。”自觉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底下的大臣多数觉得圣上此言大涨我锦夏上国尊严,也陪着笑起来。符亦一时拿不准怎么回话,只得讪讪的应了。

下了朝,赵琚等群臣都不见了,兴冲冲的冲安宸道:“怎么样?小安子,朕今日演得如何?”

“颇具帝王威仪,可圈可点。”

“右相说了那一大通废话,朕哪里记得住。还是你的主意高,把它们想成是戏文,好比登台演戏……果然有趣。”

“是陛下天姿高妙。”心里暗道:这个草包,竟然只有在假装演戏的时候才有点皇帝样儿。这般贱骨头托生皇家,真是天大的笑话。听右相那日的意思,朝廷竟是毫无余力顾及西戎事务,才叫皇帝装腔作势在言辞上拿捏一番,只盼着叫符杨探不出虚实,千万莫起觊觎中土之念。

“听说那符杨粗鲁野蛮,状似恶鬼。他要来了,朕岂不是得动员銎阳城的百姓都蒙上眼睛?”赵琚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起兵部尚书头几日非要缠着自己讲西北局势,别的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西戎人人勇猛,这符杨更是彪悍威武,杀人如麻。这样的魔鬼,怎么敢让他进京上殿?不过这话即使是对着小安子,也到底不好意思说出来。

叹口气:“可惜了答应送给他的书和画。”

“陛下打算赏赐西戎哪些典籍画卷?”

“书嘛,让他们自己挑好了——反正内库那些蠹虫匣子没几部朕看得上眼的。”

今上口味独特,喜欢香艳风流的诗文,尤爱市井流行的轻佻艳俗之辞。自从十六岁亲政以后,再没有踏入内府藏书的“集贤阁”一步。言及经史典籍,辄呼之曰“蠹虫匣子”。这“集贤阁”在睿文帝一朝曾有个华丽蕴藉的名字,叫做“丹珠碧树楼”,专用于收藏皇家字画。据说颇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来历。后来改作书库,名字也换了。赵琚倒是很喜欢那个原名,可是实在不愿惹来朝里那帮老头子更多的唠叨,单在心里想想便罢。

“至于画,‘宝翰堂’最近送来的一批内库仿品中不是正好有邹约的《物华天宝图》?就是它了。”

邹约曾在简文帝一朝做了三年皇家画院内教博士,留传后世的却只有这张《物华天宝图》。实际上它是由六幅立轴组成的大型挂屏,分别描绘了落虹桥码头、甘露大街、澄水环绕的皇城、白石坊及南曲街、定湖、北曲街六处景物。分开来各具章法,合起来又是一整幅通景。以皇城为中心,把京都最富丽繁华的景致再现于纸上。其中长桥流水、舟楫车辆、行人道路、宫殿屋宇……种种人间胜迹,应有尽有。

还是打显昭帝一朝立下的规矩,所有内库字画藏品一律定期重装并预留仿品。恰好一个月前“宝翰堂”送来了最新一批完工的仿作。其中就有由高手花了一年多时间临摹的《物华天宝图》。

赵琚惋惜的摇摇头:“就算是幅仿品,给了符杨,一样牛嚼牡丹,明珠投暗。这《物华天宝图》上头有好些祖宗钦题,内务府宝贝得不行,回头叫江家再给我仿一幅来。”

安宸应了。

赵琚忽地一笑:“要论物华天宝,百年前的銎阳跟如今哪里比得?别说皇城和甘露大街的气派,就是南曲街、秋波弄这些地方,天上凌霄殿,海底水晶宫,恐怕也不过如此。”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小安子,今年中秋你们打算怎生布置?那些什么金山玉树百花齐放仙乐飘飘的把戏朕可看腻了。”

“前几日与万大人商量,说今年不如请陛下赐个题目,内务府只管审核方案派银子,教他们自己拿着题目生发去,没准能有些新鲜主意。”

“这主意本身就新鲜得很哪。好极,待朕琢磨琢磨……又要劳神费心了啊……”

安宸忙道:“已经和‘风月台’的罗老板打好招呼了,说今儿晚上陛下驾临。”

赵琚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为君之道,正该上顺天意,下察民情,勤勉尽责,不可荒疏……”

凤栖三年初冬,西戎使节团带着锦夏皇帝赏赐的大量夏文典籍和描绘京都胜景的《物华天宝图》离开銎阳,在大雪封道之前回到枚里。

符杨在大帐里听符亦回禀此行详情,听到赵琚如何羞辱西戎使节,眼中精光迸射:“这夏朝皇帝说话恁的刻薄,生得如何模样?”

“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样子秀气得很,就是一张脸白里透着青,倒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哼!怪不得这些年总听往来夏人说皇帝昏庸荒唐。如此看来,这皇帝多半空有一张利嘴罢了。让他占点口舌便宜,又有何妨?他皇宫里的兵士,可比得上我西戎儿郎?”

符亦道:“徒有其表而已。我们在銎阳也曾几次偶遇禁卫军巡视,懒散松懈,不堪一击。不过,听说皇帝身边另有高手。”

“两军对垒,高手顶个屁用!”

正要往下说,侍卫进来禀报,锦妃求见。符亦退下去了,一名端丽柔美的女子走进来,向符杨行礼:“见过大王。”

“阿芳,你来得正好,符亦带回不少中土物事,你挑喜欢的拿去。”

锦妃顾知芳本是锦夏流放西疆的罪臣之女,被西戎一个小部落掳来送给了符杨。她人长得美,虽说流落他乡,毕竟诗礼之家出身,那股子端庄书卷气西戎本族女子无论如何是学不来的。符杨这几年本就有心学习中土礼仪典制,对这个异族妃子着实宠爱。

“大王厚爱,还是请其他几位姐妹先挑吧。阿芳只想求大王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听跟着出使的小厘说,这次带回来不少夏文书籍,还有一幅画,能不能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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